傅主任扶著孕婦把人橫放在了架子車上。
他聲音堅定,氣場壓人,“俞醫生,去倉庫。散開人群。準備接生。”
一聲落下,周圍的人立即開了路。
俞溫穩了穩神,鼓足了勇氣,聲音有了力度。
“礦泉水一箱,消毒液兩瓶,脫脂棉,紗布,剪刀,毛巾。都要新的。”此刻不需要多餘的客氣話。
前後不過一分鐘,大家一起行動起來,一樣也不少。
麵對熱心的鄉親們,俞溫此時跟時間賽跑,她咽下去了嘴邊的“謝”字。
推開倉庫的門。
不需要傅主任再有任何指示,俞溫似乎已經獨當一麵。
“請大家在門外保持安靜。”
眾人留步,雙手合十,已經在為母子平安做禱告。
關上門。
孕婦此刻陣痛間距不足五分鐘了,一聲接著一聲,喊得讓人心顫,“啊、啊——”
傅主任抬手安撫著孕婦,低聲問俞溫:“接生過嗎?”
俞溫走到傅主任旁邊,輕聲卻利索地答道:“協助做過一次順產,一次剖腹產。熟悉課本上的分娩全過程。”
“嗯。”傅主任微微頷首。
他的手一直被孕婦緊緊抓著,手腕已經被孕婦捏紫了。
他依然聲音沉穩,“深呼吸。”
宮縮的間隙。
他一雙眼睛炯然,帶著信任,看著俞溫,“你可以的。查看宮口開到幾指?”
孕婦已經脖頸血管繃起,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喊聲響徹整個倉庫。
俞溫迅速做了消毒,“五指。”她伸開手掌,手勢提示。
“聽下胎心。”
俞溫反應了一下,正要把耳朵貼上孕婦的腹部。
“聽診器。”傅主任垂眸示意俞溫自己拿,“在我兜裡。”
俞溫沒有片刻矯情。
她順著傅主任的腰帶摸了下,從褲兜裡掏出聽診器。
直接戴上,閉上了眼睛。
需要集中。
“胎心正常,胎位在下滑。”俞溫自己的心跳此時快得要趕上胎兒了。
她抬眸看著傅主任,“宮口開七指了。”
“俞溫。”
傅主任直接叫著她的名字。
英俊的臉上似乎是為了緩解俞溫的緊張,他微微彎起了嘴角,對她頷首一笑。
聲音清澈,“羊水流逝太快,胎位恐怕不正,胎頭如果不在宮頸上,你來跟我換下位置。”
羊水還在流淌。
不是頭位!
剛剛查看宮口的時候,俞溫已經開始慌了神。
她的臉上已經有汗水滑落下來。
不可控的心跳加快到無法呼吸。
此刻絕不能乾擾分娩,她深吸了口氣。
人類接生醫學在這短短幾十年來,進步顯赫,全世界分娩死亡率下降了三分之一。
這在醫學史上,仿佛是人類踏上月球的那一步,意義非凡。
然而,剖腹產的導入,讓醫生的接生技術,再無法施展。
如今,隻要不是頭位,正規醫院都會建議剖腹產。
即便在整個京市,能接臀位順產的醫生已經寥寥無幾,單手都能數過來。
此刻,俞溫不緊張是假的,她已經張嘴要咬到舌尖了。
她咬緊下唇,卻依然麵帶微笑。
按照傅主任說的,她慢慢走過去,換下來傅主任,雙手握緊了孕婦的手。
“俞溫,把頭轉過去,看著孕婦。”傅主任鎮定如常。
俞溫猛吸了口氣,保持著微笑,用她最甜最亮的聲音對著孕婦,“來,跟我一起呼吸。噗——放鬆。”
“啊——噗——”
嚎啕聲中,俞溫捕捉到了剪刀張合的聲音。
她的手,已經被孕婦的指甲扣出來了血印子。
俞溫覺得耳膜要鼓起來了,此刻心跳更是如擊鼓。
“切開一寸,開始胎兒娩出,用全力。”傅主任的聲音低磁沉穩,是告訴俞溫的。
俞溫沒有絲毫動搖,她穩住了神。
呼吸方式變了,這次要解釋清楚。
她貼著孕婦耳邊,用簡單的話大聲喊著,
“寶寶要出來了。這次我們深吸一口氣,憋住了,像用力排便一樣,我們一起使勁兒。”
一次,兩次……
俞溫跟孕婦,交疊的十指,掌心相對,已經汗水交融。
“再來!”
俞溫的嗓子已經開始沙啞。
她渾然不顧,又一次抬高了嗓門兒,“再來一次,加油!馬上了。”
“哇哇——”突然孩子的哭聲,引著滿頭大汗的俞溫也跟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這是喜悅的眼淚。
“生了生了!”門外也是一片喝彩聲,蓋住了窗外的雷雨轟鳴。
俞溫擦了把臉上的汗水,轉身從傅主任手裡接過剛剛剪斷臍帶清洗乾淨的新生兒。
“是個跟媽媽一樣可愛的女娃娃。恭喜。”俞溫想正常說話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己的嗓音已經沙啞到不像話了。
她把小家夥抱在毛巾裡,輕輕放在了母親身旁。
等安撫好了母女。
再轉身時,傅主任在接電話。
“3號救護車到了。救護組已經在超市門口。”
傅主任衝著年輕母親點了點頭,“你很堅強。做的很好。”
似乎在稱讚兩個人。
幾分鐘之後,救護人員把母女安全送上了車。
“傅主任放心,剩下的交給我們。”
隨著救護車的警笛聲遠去,超市裡慢慢從一片讚許聲中恢複了平靜。
等眾人都重新拎上了自己的購物籃時,俞溫卻停在了大屏幕前麵盯著新聞直播。
傅主任衝淨了身上的血跡,白襯衫已經跟水洗的一般渾身流著水。
他擰著衣服要出門時,看見俞溫還在仰著脖子盯著超市的大屏幕。
此時,大屏幕上正播著當地新聞速報,暴雨引發山體滑坡。
【山體滑坡時落下的巨石,壓塌了一幢老房子,不幸中的萬幸,老房子裡此時無人,暫時無人傷亡……】
他無聲重複了句:還好,無人傷亡。
見俞溫依然目不轉睛,杵在屏幕前麵。
傅主任挽起濕透了的袖子,站在一旁低聲問,“看這麼認真?”
俞溫好像沒聽見。
他微微側過臉,注意到她臉色煞白,“俞醫生回家再慢慢看?”
俞溫一時恍惚,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她手指著大屏幕裡的老房子,“那個,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