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鬃,”謝文希念著,踮起腳順棕紅色的毛發,“名字…很隨意。”
陳良玉默認。
屬實很隨意了,因通體是紅色鬃毛,便叫了紅鬃。
紅鬃輕噴一口熱氣,竟前蹄跪地,俯下身來。
是在邀請謝文希跨上它的背。
謝文希攀上馬背坐穩後,紅鬃便立身。陳良玉取下拴馬樁的韁繩,蹬鞍上馬,將謝文希圈在臂彎裡,策馬前行。
紅鬃穩健,踏山川如履平地,今日腳下比素日裡還要穩三分。
***
陳良玉從皇宮出來沒有直接回城外大營,向小吏問了路線,轉身去了天牢。
夜已靜,十六衛和庸安府的人也已收隊,空蕩的街道一人一馬如疾風般的身影在月下拉得很長,伴著她的是家戶裡有一聲沒一聲的雞鳴和狗吠。
事關北雍,她警惕了些,萬一真有人指使,接下來他們在上庸定還有其他動作。
他們有軍士腰牌,是兵就好辦,用點軍營裡的手段,很快就能問出想要的東西。
天牢守門的侍衛正值換班,陳良玉出示了太子令便由一名獄卒帶著路走到關押著那幾個北雍人的牢房,將人提到了刑房。
刑房殘破的泥牆壁上列著鏽跡斑斑的刑具,清晰可見刑架斑駁的溝壑中已經乾涸的黑色血跡。
稍一刻,裡麵傳來一波又比一波高的慘叫,不絕於耳,聽得門外對各種酷刑司空見慣的獄卒也不禁打了個寒顫。
一炷香的時辰後,陳良玉拿過了水的帛布拭著手走出來,獄卒半哈著腰恭敬地送她。手揩乾淨了將帛布遞還獄卒,“勞煩大人,莫讓人死了。”
獄卒雙手接了濕帛,‘不敢不敢’‘是是是’地應著。送走陳良玉後,同寅喚他幫忙,他啐了一口,極不情願地走向刑房,嘴裡還在罵罵咧咧:“一個個都是偷懶耍滑的東西,這麼點活還要幾多人來乾……”
罵聲在他踏進刑房的那刻戛然而止,看到陳良玉留下來的場子,獄卒頓時汗毛倒豎。
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呐!
這還能活?
***
城外,北郊大營。
陳良玉恭敬地將令牌交還到太子親侍榮雋手裡,宣元帝淺嘗一口現切的乳羊肉,問:“這麼久才回來,問出什麼了嗎?”
陳良玉驚訝於皇上竟這麼快就知道自己去了天牢,也對,皇上嘛,哪裡沒有耳目。她便一五一十地將審出的話交代了。
那些人是北雍的一隊流兵,北雍戰敗後與大部隊失聯,後隨人群來到上庸城,本想趁陳遠清回朝刺殺達官貴人在皇城製造一些混亂,也能發泄發泄這兵敗之辱,隻是恰巧碰到了裹在人群中瞧熱鬨的十公主。
其實他們本也不知道那是公主,隻看她一身錦衣,想必是哪家的貴女,綁了江寧公主也是意外之喜,本想偷偷把凜朝公主擄回北雍,作為與凜朝談判的籌碼,他們也好立功,苦於沒有帶公主出城的萬全之策,隻有在廢棄民房中先落了腳再做打算。
宣元帝聽她稟完,與陳遠清道:“你這二丫頭,真是隨你年輕的時候隨了個十成十,後生可畏!”
陳遠清巍然道:“小女僭越行事,陛下不怪罪已是天恩。”
宣元帝問:“朕記得,你這小女應是沒有職銜吧?”
陳良玉答道:“回陛下,沒有。”
宣元帝道:“十六衛統領前些日子還鄉了,陳良玉,你可願意任職啊?”
十六衛。
皇城禁衛分為北衙和南衙,北衙禁軍護衛皇城禁苑,南衙,也就是十六衛,緣庸都街麵的治安問題受到重視,職責分化,十六衛重新整合歸於一衛,負責上庸城坊市街道的治安。
說得體麵些是這樣,但其實南衙已被邊緣化,更像是北衙禁軍附屬的雜役所。頂著皇城禁衛的名頭,乾的是禁軍不願乾的雜活累活。
荀峴喝了酒,臉色微醺,被突如其來的一陣大風刮醒,敲了敲筷給鄰座的右相張殿成一個示意。見張殿成無動於衷,踮著步子跪倒在禦座前,“陛下,我朝從無女子出仕之先例,這有違祖宗禮法,更忤天地規矩,此舉不妥!陳家女有功,當獎,依臣之見,賜些女兒家鐘愛的財帛珠寶,上等衣料,是為上策。”
陳遠清整襟危坐,目不斜視,也道:“陛下,這確實不合規矩。”
宣元帝擺擺手:“誒,不合誰的規矩,朕說合規矩那就合規矩!再說朕又沒問你你插什麼話,陳良玉,朕問你話,可願就職?”
荀峴大拜叩頭,高喝道:“陛下不可!”
宣元帝慍色道:“荀卿,我朝律例有功當賞有罪當罰,朕論功行賞,怎的就違背了祖宗禮法天地規矩?”
荀峴道:“有功自然當賞,可女子入朝,曠古未聞,請陛下三思!”
宣元帝揮袍起身,威容儘顯,目光極快地掠過眾臣。眾臣禁不住聖威壓迫,紛紛低頭,不敢直視犯上。
“誰還有異議?”
宣元帝說罷片刻,又有幾人相繼跪倒在宴席中間的空地,不少人左顧右盼地張望,窺察著陳遠清的神色。
陳遠清坐視一切,不作聲,再飲了一樽酒。
“朕是皇上,你們看宣平侯作甚?”宣元帝倏地笑了,“你們這幫老臣,退敵之功,功在千秋,若她是男兒郎,當擢一軍主將,朕顧念著你們這幫老腐朽賜居十六衛已是委屈了她,你們跟朕講不滿?拿祖宗禮法壓朕?”
底下闃然無聲。
“張愛卿,你是何意?”
張殿成被點到,匆匆起座,躬身道:“回陛下,臣以為,有才堪用,何拘男女?陛下聖意,臣無異議。”
宣元帝聽完此番話臉色緩和下來,麵向陳良玉,道:“陳良玉,你看到了,”他抬手指過席間,“朕今日之賞賜,你可敢接?”
陳良玉叩首,“臣女領命,叩謝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