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裡無處可說,遊戲裡倒是給了他宣泄了機會,他開始不自覺地吐露那些壓在心底多年的迷惑。
“研究……幻世……”
“失蹤……三年前……”
他說得混亂,前言不搭後語,時間隨著他混亂的語序回轉。
十五歲的傍晚,奚哲初中畢業,和同學們依依不舍的告彆後,仔細收起嶄新的獎狀,興衝衝回家。
今天不僅是他畢業的日子,更是親子周末,可以見到媽媽!
會被誇誇!
他的媽媽叫韋雨瑤,華夏科研院高級研究人員,溫柔又強大,一手帶大了他。不管是嬰幼兒時背著他做課題做試驗,還是後來百忙之中的棍棒,總之給了他完整的童年。
他向來聰明,短手短腳的幼兒時期就能噠噠噠地滿地兒亂爬,闖禍了就異常乖巧,媽媽教育完他,會再心疼地抱著他喊乖寶。
想到這裡,媽媽笑眼彎彎的模樣浮現在眼前。少年奚哲搖頭晃腦,哎,今天的媽媽會怎麼誇我呢?
左等右等,卻始終不見人影,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乾脆打車去了實驗基地外圍。
實驗基地設在青山綠水間,人跡罕至,奚哲在這長大,熟悉的很。他熟練的通過了人臉驗證,熟門熟路地到達了家屬等候區,卻始終沒等來媽媽的笑臉。
從八歲到十五歲,她們的親子周末,向來是風雨無阻的。
少年奚哲沒來由的心慌。
等候區的風景很好,大大的落地窗外綠樹成蔭。他就坐在那裡等,一直等一直等,從黃昏等到深夜,等到早晨,等到陽光穿過樹間縫隙打到他眼瞼上,也沒等到媽媽。
小少年乾楞楞地坐在那,像是生機被抽乾的木偶。
他被好心的實驗室阿姨強硬送了家,強塞了口吃的,再次從早晨等到了黃昏。
媽媽失蹤了。
他們說,媽媽失蹤了。
尖銳的鳴叫響徹少年人腦海,世界開始褪色,一張張關切的臉開始模糊起來。
他徹底成為沒人要的小孩了嗎?
視線模糊、大腦宕機中,隻剩兩個字——《幻世》。
失蹤前,媽媽參與並主導的研究項目。
巨大的恐慌蔓延下,他總算想起了自己還有一個高官父親。
他播出了通訊,等待被接通的時間裡,奚哲腦海裡光速過了許多畫麵,卻不太想得起來父親的樣子。
奚哲從小到大的生活裡鮮少有父親的痕跡。他父親會活在短訊裡、視頻裡、彆人的感激眼神裡,但不會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每年大概隻有過年的時候會見到一兩次笑容看似溫和卻距離感滿滿的父親。
小時候他懵懂,這是他爸爸,為什麼他對普通人都能笑著安撫,卻不管不問他?
後來他長大了,也就不問了。
或許那人有苦衷,或許就是精明冷漠。他隻知道,在父親心裡,他是天然就懂事的、不需要照顧的、半點不重要但能顯示他慈愛的兒子。
電話被接通,所以想法瞬間收攏,少年奚哲小心又滿含期待:“爸,你知道媽媽去哪兒了嗎?”
那頭傳來一個聲音:“失蹤,生死不明。”輕飄飄的、毫不在意的、淺淡的尾音,狠狠砸在少年人心上。
少年奚哲的天塌了。
再後來,父親卻以此為基石,迅速爬上了上層給予的帶著慰問性質的位置。
十五歲的少年人,首次對父親產生具體明確的恨意。
***
“為什麼都是三年前,三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他低聲喃喃,“媽媽……”
這片空間裡仿佛時間不再流逝,奚哲的語調從混亂激烈再到慢慢平複,已經不記得自己說了多少又說了什麼,像隻受傷的小獸總算找到安全的地方舔舐傷口。
“你媽媽沒事哦。”
奚哲並未想過能得到應,這一刻卻仿佛祈願成真。
看著猛然呆立的幼崽,一聲輕柔歎息響起,母樹的聲音飄渺:“乖,跟我來。”
一根枝條輕柔卷起他,奚哲眼前氤氳一片,耳邊似乎傳來了若有似無的碎裂聲,像是泡泡被戳破炸裂,眼前瞬間換了天地。
這似是一片混沌宇宙,空曠、遼遠、無數星河倒懸,卻有一棵巨木矗立中央,通天徹地。
巨木的身周,漫天星鬥飛舞著,似是無規則的律動著,可明滅轉瞬交換,卻始終圍繞著枝頭那些小小的‘果實’。
星星在跳舞,在守護。
之前隻在洛倫幻化出的影像中見過的場景,現在卻突兀出現在自己眼前。
心跳驟然激蕩起來,血液直衝大腦。
這不是夢境!
煌煌星河中,奚哲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有個猜想從心底破土而出。
會是、會是……會是!
枝條似漫實快,眨眼間,奚哲就站在了剛看著遙不可及的巨樹身上。
他被輕柔地送上了一處樹乾,一顆半人高、周身溢滿寶光的果子,被枝條往他麵前輕輕推了推。
奚哲按住心下的激動和忐忑,小心翼翼貼上果實表麵。
他‘看到’了!
是媽媽!
他的媽媽變成透明又小小的一隻,安穩又隨意地歪在裡麵沉沉睡著,麵容舒展。
這是在做夢嗎?
不,不該是夢。
不會是夢!
眼淚大顆大顆淌了下來,無聲又洶湧砸向果實表麵,肆意暢快。
半晌,滿臉淚痕的人才胡亂擦了一把,抬頭看向巨木,滿眼倔強。
一聲輕歎響起:“許多事情,都還不能告訴你。不過有一點,倒是可以小小地透露一下。”母樹撫慰著新生的小精靈,“你的母親正在養傷,等待新生,或許時間上有些久。但精靈一族,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是隻能活在遊戲裡嗎?”奚哲敏銳地抓住關鍵,急切道:“新生?那她還會記得我嗎!”
“不,不記得也沒關係,隻要她能好好活著。”
“不在遊戲裡哦,遊戲隻是遊戲。”話落下,一枚葉子出現在他頭頂,溫柔輕撫他頭頂,“更多的不能說。不過,她會記得所有的一切。”
“她是個英雄呢,英雄總會得償所願。”
聽到答案,奚哲癱軟下來,看著眼前果實,再度眷念地貼了上去。
大落大起間,輕盈柔軟的情緒暖陽般汩汩流淌,肆意又溫暖,再度透亮了少年人的眼眸,擦淨靈魂深處陰霾。
放任自己發泄完,奚哲閉上眼,緊緊挨著果實睡著了。
少年人睡熟後,果實上突兀出現一段淺淺流光,溫柔環繞住少年,同時周邊的一道星辰分出,飛向少年後頸。
星辰並著流光,撞入少年人後頸,變成一道漂亮的綠葉印花,短短浮現幾秒後又消失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樹枝上的人影醒來,輕輕抱了抱這顆沉睡的樹果,又轉身抱了抱母樹的枝乾。
有什麼不一樣了,奚哲想。
雖然遊戲中的自己,也是從樹果中出生的,但之前的他並沒有在意過。或者說,他並不真覺得這棵樹給了自己‘生命’,隻當是遊戲設定。但是現在,他清楚的知道,母樹,也是母親,是另一個心安處。
“……謝謝您。”
耳邊傳來樹葉沙沙聲,像是在說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