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之前。
旋律尚未入耳,歌詞也還未讀過,但顧念棲光是看著那幾個字,就感覺似乎有什麼被埋在積年塵土下的零星記憶正蠢蠢欲動。
隻是還沒等她將那些陳年舊事層層剝開,虞謠的消息又傳了過來,
虞夭夭:【對了,昨天晚會忙暈了都忘了問你,跟偶像同框倒數的感覺怎麼樣,啊啊啊啊想想就感覺好浪漫】
虞夭夭:【有沒有開心到一晚上沒睡著覺,反正我在負責了我們景老師的造型後,整整興奮了三天!】
虞謠是顧念棲的大學室友,是十七歲就抱回最佳男主角的天賦型演員景霄的老粉,偶爾也追追K-POP女團,可以說是追星界的資深人士。
然而進入大學後,她遺憾的發現宿舍裡兩個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超級學霸,和一個性格冷淡不愛說話的顧念棲,內心還因為沒人能跟她有共同語言而失落了一下,但直到有一天顧念棲主動向她問起搶專輯和演唱會門票的相關事宜,虞謠狂喜的同時,內心想的是:
沒想到這種冷豔美女竟然也會追星。
儘管顧念棲義正嚴辭的跟她解釋過很多遍不是追星,但她隻當是美女害羞,畢竟如果不是真的喜歡,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用一個周末的緊湊時間從京市和首爾間往返,隻為看一場演唱會。
顧念棲看著聊天框裡的字,有些無奈地放下筷子,揉了揉被繁雜發飾壓的有些酸痛的脖頸,回複道,
棲:【我睡不著是因為根本沒時間睡,不是因為其他不相乾的人】
虞夭夭:【我懂,邪魅一笑.GIF】
你哪懂了,顧念棲暗自腹誹,但手卻誠實地連上耳機,點開了虞謠發過來的鏈接。
然而還沒來得及將前奏聽完,導演助理就敲響了保姆車的門,說陸導有事找她過去商量,顧念棲隻得將剛戴好的耳機又放回到了盒子裡,裹上羽絨服下車。
新年伊始,天色卻是灰蒙蒙的,並不敞亮,有種山雨欲來的架勢。
顧念棲仰頭看了眼被厚重雲層遮住,僅有模糊輪廓顯露的太陽,在導演助理的帶領下朝片場走去。
今天大概是看不到日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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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然上午剛跟陸笙和製片人溝通了集中戲份拍攝的事宜,但副導演和統籌效率很高,這會已經擬出了調整過後的通告單給顧念棲過目,差不多半個月後就可以殺青。
顧淩風緊接著還要進另一個組,他的經紀人也過來協調,拍攝時間調整過後,殺青時間比顧念棲還要早兩天,其他人的戲份就留到他們兩個人殺青後補拍。
現場還在調軌道布燈光,一行人就坐在導演組的帳篷裡休息等待。
“想在資本手底下拍出個好片子可真不容易,”陸笙坐在監視器前看了半天回放,氣悶地靠回到椅背上,摘下眼鏡,揉著被鏡托壓出深深痕跡的鼻梁,“現在好了,原本能拿滿分的一部戲,我不得不提前打個對折。”
“其實也未必,有我們兩位顧老師在,收視率不會差的。”製片人在一旁訕笑著打著圓場。
“收視率收視率,口碑上不去收視率高了有什麼用,讓觀眾看笑話嗎。”陸笙煩躁的將桌子拍的哐哐響。
他向來十分看中演技,注重作品的藝術效果,當初接下這部戲不僅是因為劇本好,更是因為知道製片方接觸的女主角是他一直很欣賞,並且想找機會合作的顧念棲,
有顏,敬業,演技好且有巨大流量傍身的演員,可謂不可多得。
原本他期待值很高,覺得又能指導出一部口碑收視具佳的作品,結果怎麼也沒想到被製片方塞了兩個毫無演技的人進來。
一部真正成功的戲,上至主角下至群演,台前幕後各個環節的出色配合缺一不可,這樣就相當於一副水墨畫被加入了多餘的色彩,突兀且不合時宜。
他心裡有氣,又是有個性的大導,於是從開機起就沒怎麼給過製片人好臉色,更彆說此刻聽到這種不負責任的言論。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製片陪著笑臉,“陸導教導演員經驗豐富,現在就是進度慢了點,但最後呈現出來的效果還是過關的。”
“那他媽也能叫進度慢,”角落裡執行導演咬著根煙跟旁邊的統籌吐槽,“就那兩句詞翻來覆去拍了一早上,要不是有後台,老子非得罵死他們。”
他的聲音不大,但能聽出是真的忍無可忍。
顧念棲和方然對視一眼,從前不常遇到這種情況,看來以後主要配角的演技也得作為要求加進合同裡才行。
“服了,能不能給我換個體重輕點的女演員,”張初源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進帳篷內,“這種圓的像個柱子似的女的你們讓我公主抱,搞沒搞錯。”
“我們也是根據劇本需求找的演員,讓陸導過目後才定下來的,”演員副導演的聲音響起,儘力放緩語調解釋,“要不找個箱子之類的東西在下麵托一托……”
“那就快去找啊,等著我親自去啊,”張初源不耐煩道,又轉向一旁等待對戲的女演員,“還有你,不知道下午拍什麼戲嗎,中午吃那麼多,還嫌自己不夠肥。”
“又他媽開始了。”也不知道是誰嘀咕了一聲。
沒人不厭煩,但也沒人想淌混水管閒事,都是劇組的底層打工人,誰也不願意因為‘大人物’的一句話丟了工作。
顧念棲眉頭不輕不重的皺了一下,將懷裡揣著的暖手寶遞給方然,然後兀自站起身。
金屬質地的椅腳劃過水泥地麵,在這相對安靜的空間裡聲響不算小,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靜靜觀望著,但目光中多少帶點能看好戲的興奮。
陸笙抬眼,明白她的意圖,也知道攔不住也不該攔,但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確,叫她輕拿輕放即可。
顧念棲點了下頭,若無其事的將手伸進口袋裡,徑直走了出去,動作平常不帶有一絲情緒,好像就隻是坐累了,出去透透氣而已。
不遠處,女演員正低頭拚命道著歉,說自己一定會去減肥之類的話,但張初源依舊不依不饒,各種惡劣的詞彙不斷湧出,女孩緊攥著劇本,眼淚不停往下掉,但又不敢離開,隻能被動承受著無端的羞辱。
顧念棲朝著那邊走去,同時目光無聲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
女孩個子不算矮,不過因為年齡小還帶著點嬰兒肥,上鏡或許會有些吃虧,但在現實生活裡絕對算不上胖,站在比她高兩個頭的張初源旁邊,還顯得有些嬌小。
“你準備怎麼樣啊,現場這麼多人,吵起來可不好看。”方然快步跟在她身旁,有些緊張的吞咽了下。
雖然她看起來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但方然比誰都清楚她在人際交往中,出於禮貌的好脾氣已經到了臨界點,真怕把事情鬨大。
顧念棲也不答,沒幾步就已然來到兩人麵前,“對戲呢?”
冷不防被打斷,張初源神情惱怒,但在看到顧念棲之後多少又有點失了底氣,尷尬開口,“對對,我們對戲呢。”
顧念棲沒搭理他,抽出一張麵巾紙遞給女孩,“走戲的時候稍微收著點,現在把情緒都用光了,一會開拍了怎麼辦。”
冰冷壓抑的空氣被紙巾柔軟的淡淡花香衝散,女孩小心接過,愣愣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