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妾。
就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沈蘭宜終於從不切實際的幻想中醒過了神來。
也終於想起,前世這段時間發生什麼了。
陪譚清讓外放至韶州府的這三年裡,她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婆母怪罪她這麼久還未誕下子息,回京城譚家的當日,招呼都沒打,就往譚清讓這邊塞了兩個通房。
她悶著頭和他一起回到譚家,連府門朝哪開都還不知道,院子裡就多了兩個“好姊妹”。
譚清讓極少耽於女色,妾室也沒得到他多少寵愛。沈蘭宜便一直以為,那都是家人的安排,他也和她一樣,事先並不知情。
可沈蘭宜再不會信什麼不好女色的鬼話了。
譚清讓說他與那位方姑娘是君子之交,可若不好女色不出入青樓,他又是在哪裡遇見的她?
這納妾之事,想必他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方才,他大抵是把她對他的抗拒和抵觸理解成了醋意,才有了與前世不同的這麼一問。
沈蘭宜抿了抿唇,撐著自己坐直身來。
燭火搖曳,她瞧了譚清讓一眼。
昏暗的光影倒襯得他骨相更為英朗,他確實生了一副好皮相,否則也不會取錄探花,更不會被康麓公主看中。
在這寧靜的歸家前夕,他的神情顯得格外平和,和那日身處火海中的表情也彆無二致。
譚清讓一貫是這種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神色。
沈蘭宜下意識垂眸,回避著他的目光,隻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在韶州的時候,書信中都催得那麼緊,如今回來了,想也想得到……”
譚清讓側過臉,低頭看了一眼手邊的妻子。
舟車勞頓,她臉頰瘦了些,垂下的長睫投射出一小片密實的陰影,叫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他頓了頓,道:“不必介懷,隻是兩個小門小戶的女子,你隻當是後院多添了兩個玩意兒。”
潭清讓就這麼坦然地和她討論著納妾的事情,仿佛並不覺得應該有什麼避諱和抱歉。
沒打算商議,也沒打算留一丁點餘地。
即使沈蘭宜早對眼前這個男人沒什麼多餘的情愫了,聽了這樣的話,還是覺得窩火。
上一世的她不敢生氣,因為她想活得體麵,就隻能如菟絲子一般,去纏繞討好自己所依賴的丈夫。
可眼下不同,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她連以後和離了要去哪條巷子置辦房產的夢都做好了。左右她根本不打算在譚家過一輩子,就是惹他不痛快了又如何?
她實打實陪譚清讓在嶺南地界呆了三年,這三年來,連他的衣食小事都從未假過他人之手,裡外應酬更皆是她一手操持,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譚家重規矩、要臉麵,輕易不會做這個惡人。
況且……那位康麓公主出嫁,還要在兩年後呢。
想清楚利弊之後,沈蘭宜窩著的火其實已消了大半,但她仍佯撐著怒意,道:
“我氣的不是這個。隻是三郎,我未曾點頭,人就已經進府了,往後在家中,兩房的妯娌會如何看我?事情若傳出去了,京城的其他人家,又該怎麼看我們譚家?”
沈蘭宜身為官家女眷,又多活了那十幾年,諸如此類的辭令話術自然是會說的,隻不過前世一來不曾知曉,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二來在譚家人麵前總覺得自己低了一頭,故而行事總是不如現在來得自如。
譚清讓靜靜聽完她這一長段話,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今日你的話,倒比平時要多許多。”
沈蘭宜僵了一僵。
她總不好說是因為她如今想要與他和離,不打算伺候了吧。
好在譚清讓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況這事確確實實是打了沈蘭宜的臉,一時氣憤多話些也不足為奇。
不等沈蘭宜再描補,譚清讓便轉而道:“你說的,確有幾分道理。隻不過母親這幾年接連病了許久,也是越來越聽不得勸了。”
言外之意,便是父母之命,他也沒有辦法。
沈蘭宜當然知道她的婆母許氏有多難纏。因為往後數年,許氏抱病的這些日子,幾個兒媳裡,數她伺候得最多。
她咬了咬下唇,沒再說話,扭身抱起自己的枕頭,趿拉起鞋子便要下床。
譚清讓皺眉,拉住她露在寢衣外的一節腕子,道:“要做什麼?”
又是手腕。沈蘭宜一個激靈,被雷劈了似的猛甩開他的鉗製。
她像是也被自己嚇到了,迅速趿好鞋子站起身,垂著眼簾道:“床榻狹小,我就不擠三郎了,去找珍珠和珊瑚她們湊活一宿。”
前腳說的還是妾,後麵見她確實抵觸,便改口說是通房。可見此事並非毫無轉圜餘地。
然而前世做了他十多年的正妻都沒有孩子,今生大概也是一樣的,雖然沈蘭宜此時甚至有點為這件事而慶幸,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鶯鶯燕燕進門也將是阻撓不了的事情。
所以,她既不想攔,也不想白吃這個虧。
小孩兒過家家都知道以物換物,她就是要讓譚清讓知道,她受了這個委屈,才有從他這裡圖點什麼的機會。
“賭什麼氣?”譚清讓話音無奈,“譚家規矩分明,再多女人也越不過你這個正妻去,彆擔心。”
此時的他與沈蘭宜成婚也不過三四載,珍珠未被全然蹉跎成魚目,兩人之間還沒有那麼多隔閡,他也就願意哄上兩句。
沈蘭宜收到了他的態度,卻還是沒停步,她站在幾步開外,欲言又止地看了譚清讓一眼。
她沒管譚清讓有些複雜的眼神,轉過身,噠噠地走了。
——
大半夜裡,珍珠和珊瑚被自家少夫人的突然出現嚇了個夠嗆。
不過不必和譚清讓同床共枕,沈蘭宜的心情倒是自在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