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姨娘,蓮姨娘坐在主位,兩位姨娘分坐在兩側,二小姐葉嵐音臉色難看地挨著杜姨娘坐。
除了他們,府裡最小的四公子也在。
四公子今年才六歲,因著年齡小,將軍寵愛,他整個人胖成了一顆球,窩在雲姨娘懷裡吃糕點。
除了下人,所有人都坐著,隻有澹台燼站著。
倒是蓮姨娘先道:“三姑娘回來了,來得正好,府裡發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聽說了。質子是你的人,妾也為難,三姑娘看,要不這件事,你來審?”
說著,她讓出主位給蘇蘇。
蓮姨娘雖然偶爾幫著老夫人主中饋,但她不過一個妾,蘇蘇是唯一的嫡女,她一進來,蓮姨娘自然不敢再坐主位。
其餘兩位姨娘,也忙跟著朝蘇蘇行了個李。
葉嵐音被杜姨娘撞了一下,臉色難看地喊:“三妹妹。”
蘇蘇坦然坐下,小廝連忙給蘇蘇倒了杯茶。
蘇蘇喝了口茶水,看向被扣住的澹台燼。
他衣衫被人扯亂,地上一個陳舊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腳印,顯然被人踩過。
澹台燼的目光,落在那個平安符上。蘇蘇進來,他毫無反應,連抬眸看蘇蘇都不曾。
“蓮姨娘,既然先前是你們在審問,那現在便繼續吧,我聽著就好。”蘇蘇不想插手,她知道自己對澹台燼沒有好印象,她摻和進來,難免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澹台燼倒是有反應了,他抬起頭,冷冷看蘇蘇一眼。
“既然三小姐吩咐,妾便繼續了。”
“質子,一來,這麼多年,府中財務從未失竊。”蓮姨娘看著白衣少年,言語中的意思很明確,而澹台燼來府上,不過三月,就有這麼多財物失竊。
“二來,庫房隻有主子們能靠近。府中眾人,都有月銀,但是質子你……”蓮姨娘頓了頓,沒把話說明白。
眾人卻明白,澹台燼雖然也算府裡的半個主子,但是將軍府可不會給他月銀。
一個敵國戰敗的俘虜,給口飯吃就算好了,還是看在他和三小姐關係的份上。
澹台燼抬眼,說:“不是我,我沒做過。”
蘇蘇交疊的手指緊了緊,其實依她看,蓮姨娘這些說辭太勉強了。
澹台燼在府裡地位低下,因為原主對他的態度不好,他地位形同下人,去庫房本就很難。怎麼能憑猜測,就妄定一個人的罪?
再者,蘇蘇看少年一眼——
額發遮住他陰鬱的眼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活在陰暗中的生物,暗沉不討喜。
蘇蘇信澹台燼未來會暴虐殺人,但這種盜竊財物的事情,她覺得不是他。
杜姨娘語調尖銳道:“不是你,難不成還能是府裡其他公子?質子,我們將軍府好心接納你,你就是這樣回報的?莫不是從小沒人教規矩,現在才手腳不乾淨吧?”
這話說得難聽極了。
雲姨娘懷裡的四公子,跳出雲姨娘懷抱,跑到澹台燼麵前,踹了他一腳:“敢偷將軍府的東西,我要讓爹爹打死你!”
雲姨娘連忙把四公子抱回來:“卓兒,不許胡言!”
澹台燼眼尾微微泛出猩紅之色。
他冷冷重複道:“我說過了,不是我。”
因為杜姨娘和四公子的直白,和平審問表象,被擊破得粉碎。
蘇蘇心裡莫名堵得慌,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腦海裡卻猛地想到爹爹沉痛的臉。
青衫仙尊說:“這些年,我們修仙界無數尊者隕落,包括你大師兄,為了宗門,死在那邪物手中。蘇蘇,你是修真界最後的希望,此去五百年前,切勿心軟。”
蘇蘇平複了下呼吸,反複告訴自己,澹台燼並非什麼好人,這才忍下衝動。
蓮姨娘攤開手,露出一隻精巧漂亮的白玉耳墜:“那質子如何解釋,身上的這一隻耳墜?”
澹台燼看著蓮姨娘手中的耳墜,緊緊抿唇。
蘇蘇也看向那隻墜子。
蓮姨娘:“碧柳,你來看看,這隻耳墜,是三小姐的嗎?若是三小姐的,倒是我等失禮了。”
當然不可能是,蘇蘇心想,原主討厭澹台燼都來不及,怎麼會把女孩子的東西送給他。
蘇蘇清楚,其他人也清楚。
蘇蘇想到什麼,看向澹台燼。
她想,她知道這是誰的東西了。
澹台燼竟然貼身藏著,這點可憐又陰暗的心思,的確見不得光。
碧柳上前來認了認,道:“蓮姨娘,這隻耳墜不是我家小姐的。”
“質子如何解釋?”
澹台燼目光森然,沒說話。
倘若先前,他眼裡還帶著些許憤怒,現在眸中就隻有一汪死水。
蓮姨娘對著蘇蘇盈盈一拜:“三小姐也看見了,質子不願解釋。”
葉嵐音哀怨地道:“質子,嵐音平日裡,沒得罪過你。你可否將姨娘為嵐音準備的東西,還回來?”那可是她的嫁妝!
她們竟然就這樣輕飄飄的,將一個屈辱的罪名,安在了澹台燼身上。
蘇蘇覺得,這也太荒謬了。
澹台燼也明白了什麼,冷笑道:“無話可說,任憑你們處置。”
蘇蘇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冷笑的神情,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笑完之後,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線。
蓮姨娘為難地說:“倘若府中下人偷了貴重財物,要打斷雙手,攆出府去。”
雲姨娘皺著眉,忍不住輕聲細語求情道:“蓮姨娘,質子的身份,到底不同尋常,怎能用下人與他比較?”
蓮姨娘說:“雲姨娘誤會了,妾不是這個意思,質子自然不同於下人。但既然犯了錯,不論是誰,都應該懲處。三小姐,你看,讓質子還回財物,再小施懲戒如何?”
如何?
不如何!
這些人都瘋了嗎?怎麼可以這麼草率!
蘇蘇實在忍不住了,她站在修仙界的立場,不該替未來的魔王說話。
隻要他命還在,他不論狼狽成什麼樣,她笑吟吟看戲就好。
但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便長大了,她依舊是黎蘇蘇,那隻從世間最乾淨的天塹仙池中睜開眼,俯瞰眾生、眉間紅羽的好奇小靈鳥。
她可以光明正大握劍殺了他,甚至將來一定會無情碾碎他的神魂,但她不能和彆人一樣,以汙蔑折辱他為樂。
她不能明明睜著眼睛,卻蒙上雙眼,裝作什麼都不知。
蘇蘇站起來,脆生生道:“我不同意,他既然是我的人,那這件事我來查,一定給諸位姨娘和二妹妹一個交代。”
蓮姨娘十分錯愕,不是都審完了嗎?
蘇蘇板著小臉,看向其他人:“怎麼,有異議?還是對我不放心?”
蓮姨娘立刻笑道:“不敢,我們自然相信三小姐 。”
蘇蘇撿起地上的平安符,走到澹台燼麵前,塞進他手裡:“東西收好了,再讓人搶出來踐踏,我都嫌丟人。你說不是你,那就最好不是你!否則我查出來……”
他抬起黑黢黢的眼睛,看著她。
“我親自打殘你!”她喘了口氣,瞪著他,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凶得可怕。
她眼中明亮,勝過屋外十二月的冰雪。
澹台燼看著麵前又凶又氣的少女,無意識握緊手中臟汙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