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耳機 舊物如新,舊情如故……(2 / 2)

顧明衍拿了個本子做記錄,誰來領書領多少本,簽個字再走。

“17本。”

一聲清音落在耳邊,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韻味,很好聽,顧明衍抬頭,看到書堆後一張臉,小小的,五官驚豔。

“…是你?!”

那次回家後顧明衍問了家裡,公司要到年底才會有新人培養計劃,而且他爸覺得三四年級年紀有點太小了,還要跟對方家長溝通,有些麻煩,培養來當小童星的話也不太值當。

這位弟弟從小生活在村裡,沒接觸過演藝圈的東西,唱歌、跳舞、演戲、小主持人、包括普通話台詞和麵對鏡頭的膽量,全都要公司重新培養,耗費成本,倒不如圈裡直接是星二代的那些孩子,或者父母很有培養意願的,從小耳濡目染地學習,可以直接上場。

如果真的是老天賞飯吃的臉,那不如再等幾年看看,萬一過幾年長殘了現在簽來豈不是賠錢,要是沒長殘,能紅的自然會大紅大紫,等那時候再簽約捧起來也不遲。

顧明衍心想等人家真長大了,成天頂著那樣一張臉滿大街逛,指不定哪天就接了彆家公司的星探名片,那可就輪不到咱們家這個小工作室了!現在就得先把一些優質苗子攏在手裡才對。

他本打算下個月國慶放假,他媽媽會去參加什麼農家樂打米果活動,他就趁機再去那個村裡找找沈鈺,先跟人聯絡著,顧明衍很相信自己的審美和直覺,這個五官底子隻要不是出重大事故毀容了,那都殘不了的。

他唯一沒想到的是,這人竟然已經自個兒跑到他跟前來了:

“你跟我同一屆嗎?我還以為你……”

以為你是三四年級小弟弟,顧明衍瞄了一眼他的身高,改口問:

“你是上學…比較早?”

沈鈺一頓,感覺到顧明衍說話的藝術,以前見到他的人都脫口一句:你怎麼這麼矮啊,原來這句話還可以說成:你是不是上學比較早?

“正常上學的。”

顧明衍沉默了一秒,那就是跟他同齡,那這個身高…就是真的矮了。

他悄悄目測了下高度,媽呀這還沒到一米四吧?

現在能坐在一個班級裡的同學差不多都是十三歲,顧明衍已經長到一米七了,屬於長得挺早的,但一般男生也要長個一米五六吧,一米三幾是怎麼回事!

現在離十八歲還有五年多時間,顧明衍粗略算了一下,這個子能長得起來嗎?要是長不起來真是太浪費這張臉了,娛樂圈可容不下一米六的男明星啊。

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沈鈺默默在書堆裡點17本他要分發的書,他能從顧明衍的沉默中讀出一些未說出口的擔憂,而不是對矮子無聲的嘲笑。

雖然他不是很理解這位隻跟他見過一麵的少年為什麼這麼擔心他的身高,但對方沒有看不起矮個子,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顧明衍現在就有一米七了,是很能讓同齡男生羨慕的高度,打籃球也總是贏,不過沈鈺從來沒羨慕過高個子,他自己也從不焦慮身高問題。

他爸爸一米九,媽媽一米七八,他是不可能會矮的,基因的力量在一出生時就注定了某些事實。

小時候跟爸媽在市裡讀幼兒園時沈鈺也是班上最矮的,那時候爸爸媽媽就告訴過他,咱們家基因就是這樣,要到十五歲以後才會開始長個子,爸媽小時候也都是被嘲笑成小矮子的,他要做的就是默默等待,相信基因就好了。

沈鈺點好書的數目,抱起來,有些吃力地拿著筆,要在登記本上簽自己的名字……

忽然手上一熱,顧明衍伸出手,修長的手指碰著他,直接從他手心中抽走那根筆。

沈鈺在那瞬間全身僵直,麻痹感從指尖一直躥到手臂,順著肩膀流進心臟裡,明明…書桌上還有彆的筆。

他看見顧明衍低著頭,寫字時筆鋒勁挺,字體很漂亮,一道流暢的豎彎鉤,在登記本上寫下兩個字:

“沈鈺”。

——準確無誤的金字旁。

有不少人會把他的名字寫成沈玉,沈鈺默默笑了一下:

“你記得。”

“當然。”顧明衍把筆放到沈鈺點好的書本上麵,然後湊過來一點,靠近他,像吹氣一樣輕聲說話:

“你長了這樣一張臉,讓我看一眼就忘不了。

沈鈺一下又感覺到那種奇怪的感覺湧上來,身體發熱。

顧明衍見他不說話,才後知後覺到自己這話說得有點輕佻,要是個姑娘已經可以罵他了。

沈鈺抱著書,機械地轉過身,默默走回去給同學們分發書本,黑色碎發後的耳朵有一點點紅。

後來上了一個多月的課,沈鈺漸漸發現顧明衍上課大多時間都在睡覺,隻有數學課清醒,語文英語課,必睡,其他科目間歇性犯困。

很難想象這樣散漫的家夥畢業考時是全市第九名,實驗附中每個班級的學號都是按當時的成績高低排列,顧明衍是他們三班的學號NO.1。

語文課他似乎是懶得聽老師掉書袋,英語課聽不聽也無所謂,他英語太好了,聽班上同樣是國際雙語小學畢業的人說,顧明衍在嬰兒時期學說話的時候爸媽就把英語當第二母語教他了,他從小就是無障礙聽英語頻道並跟外國小孩交流,每年暑假會去美國的彆墅度假。

總感覺……那種體育課會上滑雪和馬術的私立學校興許才是屬於他的生活,沈鈺想,不知道顧明衍畢業時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不然他小學的朋友們都去私立上學了,怎麼他被送來這所初中?

沈鈺還沒有熟到可以問顧明衍這個問題,如果顧家裡沒有發生不好的事,那他要謝謝心軟的神,把這樣的少年送到了他的身邊。

現在他們坐在一間教室裡,聽同一節課,看同一個黑板,他會去收顧明衍的作業,去給顧明衍發考卷,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很多交集。

上課了,十三歲的沈鈺像往常那樣打開他的鉛筆盒。

這是他在學校小賣部特意買的,鐵製的,鉛筆盒上層的蓋子就像一麵長方形鏡子,立起來,就能倒映出後排的情況。

這是一節數學課,最後一排的顧明衍端坐著,認真地看黑板,不知道自己被放進了某人的鉛筆盒裡。

鉛筆盒下層,放著一副白色耳機。

細細的耳機線用紅繩束好,小心妥善地保存著,陪伴著少年沈鈺上學的每一天。

時至今天,這副耳機依然陪著他。

風吹來,藍色大海湧起波濤,往事化作泡沫,隨浪花一朵朵送走。

沈鈺坐在長椅上,耳邊放著曾經聽過的歌。

最初的白色耳機,拖著細細的線,插`著孔聽音樂,現在的手機卻連耳機孔也不做了。

十三年足夠發生很多事,後來一場火災,這耳機也沒能躲過,損壞得非常厲害,耳機線完全燒沒了,兩個耳機頭也燒得隻剩下半個。

沈鈺花了大價錢做了好幾次修複,又內嵌了藍牙元件,現在才可以繼續使用。

老話說破鏡不會重圓,他像是要跟這句話作對,隻要一直修修補補,被完全燒毀的耳機也能補成新的,還是好好的,他依然繼續用這個耳機聽曾經的歌。

今天跟曾經一樣,他們坐在同一個空間,一個在教室第一排,一個在最後一排,一個在餐廳裡,一個在長椅外,隔著一層玻璃窗。

顧明衍坐在後排靠窗的位置,自以為很隱蔽,偶爾在吃飯的間隙,裝作有意無意地瞄過來一眼。

沈鈺彎了下嘴角,他手機開著鏡子,身後是玻璃,對方每一個小動作都倒映在屏幕裡。

顧明衍以為他看不見,其實他總能看見,就像當年初中的鉛筆盒。

早餐是,一杯豆漿,一個……

沈鈺皺了下眉,怎麼又在吃糯米團?

以前也沒見他這麼愛吃這便宜玩意兒,連續兩天都拿這個,難道他家那麼大一個自助餐廳,每天就隻能找出糯米團能吃?

*

辦公室裡,插`著一束鳶尾花。

沈家管家正開著電腦,寫公司郵件,完成沈少之前布置的工作任務。

滴滴,微信收到兩條消息,來自沈少:

[餐廳顧客連續兩天在吃糯米團,是為何?]

[菜品是否備有不妥?請查清,十五分鐘後找我彙報]

一大早又要開始忙碌咯,管家回複:[收到,一定辦好]

他能在沈家當管家當到今天這個份上,也是極機靈的,沈少說一句“餐廳顧客”,就知道具體是在指代誰。

嗡嗡——

餐廳裡,正在吃糯米團的顧明衍手機收到了一封新郵件,是法國買島公司的亨特,詢問中午可否方便一起在郵輪上用餐。

…中午?

顧明衍有點蒙了,這艘郵輪上一個停靠港口是他登船的地方,今天傍晚才會停到下一個港口,也是最後一個國內港口,之後就出國境了。

昨晚的視頻會議,亨特表示人已在中國境內,明天就和公司代表上郵輪來,所以顧明衍覺得他們當然是從傍晚停靠的那個港口登船。

他已經預定好了豐盛晚餐,準備請這位出手闊綽的法國甲方一起愉快地用餐。他還沒有真正見過亨特,幾次聊天都是語音上線,頭像是一個留絡腮胡的和藹外國大叔。

…所以中午怎麼約?

船一直在海上航行,這群法國人難道提前用潛水艇上船?

顧明衍立刻用英語回郵件,禮貌表明自己的疑問,並詢問:難道你們已經在船上了嗎?

*

“沈少。”

管家恭敬地敲了敲書房門,他先彙報道:“郵件已經發出了。”

沈少點了頭,準備傾聽他關於糯米團子的見解。

“我查了一下,聽說……”管家打量著沈少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霍家少爺喜歡吃糯米團。”他欲言又止,“興許是,人走了,心有所感吧。”

還有一條原因管家就不忍說了,一般成為夫妻之後,飲食習慣就會越來越被對方同化,跟夫妻相一樣的道理,即使不是特意懷念,也會無意識地重複這些習慣。

沈鈺沉默著,沒有說話。

一段久遠的回憶躥出來,他想到記憶裡那個邊看漫畫邊吃糯米團的小男生,少年顧明衍回過頭叫他:“霍勝霆——”

聽說他倆從小就膩在一起,顧明衍媽媽和霍勝霆媽媽在同一家醫院生的孩子,霍勝霆就比顧明衍晚出生一分鐘,兩人還在一個培養箱裡待過,幼兒園小學都在一塊兒。

結婚的那天,霍勝霆的媽媽還在INS上曬了那張照片,兩個小嬰兒一起躺在培養箱裡,祝:百年好合。

不愧是一個培養箱裡養出來的小竹馬,結了婚在顧明衍心裡的份量就是不一般,死了,又是在錢包上貼照片,又是吃難吃的糯米團在懷念,這待遇可比第一任丈夫傅寒崢重多了。

沈少冷笑一聲:“倒是他們恩愛。”

管家聽出了十足的嘲諷意味,趕緊提議:“那是不是…明早撤了糯米團?讓廚師不必做了。”

沈鈺沒有回答。管家等了一會,覺得他是默認了,臨到要退出去關門的當口,又聽見一句:

“多做點彆的口味吧。”

“……”

管家:“好的沈少,馬上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