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一脈清風,引我去自然的懷抱裡。——題記
讀懂詩詞,難易不可評價。母親所誦的“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即使是幼兒,見之即曉那是描述無邊爛漫的秋景。那詩句背後複雜濃烈的情感長大後才會習得又有何妨?或許是平日裡隻注意了與同伴的嬉玩笑鬨,她不曾留意那流光暗換自然之景。她吟誦這流傳千古的詞句,久久地震撼著,期許下次秋遊可寄神於天地。
那是一次長城之旅。幼兒不知疲乏,無限旺盛的精力帶她東奔西跑,黃昏時正爬到烽火台上,倚著垛口眺望。曆史的厚重感彼時可忽略不計,她記下的隻有萬裡山川——頭頂一片藍得透亮的天空,點點飛鳥迎著日光被染上金色,盤旋翱翔,隱入遠方連綿的山脈。斑駁的鮮活的色塊鋪排著,一直連到腳下。山巔的鬆柏的蒼翠,深至墨綠,還映著湛藍的天光;至於山腰的楓、楊、柳、樺,叫不上名的灌木荊棘,顏色便愈加豐富了,從明黃到深褐色,無序地排列,肆意無章,又自成體統,叫人改不得,移不動,又讚不絕。近看,衰草褪去了青綠,枯黃蒼白地匍匐在地上,卻接起斜斜灑下、越過崇山峻嶺的陽光,金黃橙紅,一派輝煌。風過,便燃起燎原的火焰,碎金浮動,燦爛無邊。她知道了,自然本身,比那些詞句更震撼。
到了能自己讀詩的時候,她又常常驚歎於詩人的敏銳。“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雨落輕塵後那柳色的“新”,她之前怎麼從未注意過?“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是怎樣一種靜謐的享受?“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簡單動作所流露出的,又是多麼和諧安然的生活態度啊!她漸漸明晰,所謂的“詩情畫意”不在詩,亦不在畫,而在於對生活、對自然,最本真、最機敏的捕捉。
長大後,她追著詩詞,去聽那寒山寺的鐘聲,去看那香爐峰的紫煙,去賞天山明月,去尋沙漠隱泉……天地之間的那一種空曠與空靈,是極細微又極遼遠,極渺小又極宏偉的呼喊。自然是治愈的,王維的孤寂心情因“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麗景象而豁達,最終在輞川彆墅的一片靜謐中尋得禪意;蘇軾在悵意時曾盼“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他以東坡為號,將自己與大地永久連結。且不論名山大川帶給感官的蕩滌升華,單單是在一片空曠之地仰望流雲舒卷或是鬥轉星移,她便可讓所有煩惱苦悶都隨風而去。天地是那般廣闊,縱人生短暫有限,可思緒卻是無窮的,可以充盈宇宙,又可以被宇宙充盈。
漸漸的,她成為了春天第一個捕獲柳芽或是花蕾的人,會為每一場春雪或是冬雪興奮不已。朗潤的月光,柔美的雲霞,清悅的鳥鳴,爽朗的風嘯……自然的絲絲縷縷似乎都會牽動她的神經。朋友問她緣何敏銳至此,她笑答:“是那一脈清風,引我入自然的懷抱。”
大美者,至純至善,天地自然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