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臨人間,一片生機勃勃的各種綠色。
顧蓮坐在馬車裡,掀開一條車簾縫兒,往外看去,----所謂官道,不過勉強夠兩輛馬車擦身而過,放在高速路上,最多隻能做一條綠化隔離帶。
乳母李媽媽正在旁邊念叨,“老爺太太在府裡等著,還是早些見麵的好……”
十四年前,本朝舉國大亂。
兵荒馬亂、戰火紛飛之際,顧家上下連夜避禍,顧家九小姐和乳母李氏,不幸與家裡的人走散了。
一個繈褓中的小嬰兒,哪裡受得住顛沛流離之苦?在逃難的途中染上時疫,高燒不止,等到“熬”過來時,殼子裡的靈魂已經換了主兒。
顧蓮想起往事,微有唏噓。
當時李媽媽帶著一個生病的嬰兒,她又隻是個尋常婦人,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再次嫁人,----現任丈夫黃老三,平時和兒子大石以打鐵為生,父子倆都有一身使不完的好力氣,都一樣是鋸嘴悶葫蘆。
這一次,黃家的人跟隨一起上路。
剛巧李媽媽說完了顧府的雜七雜八,話題轉移到了黃家,正在歎氣,“大石和他爹都是老實人……”
“老實?!”對麵傳來一記稚嫩的冷笑,語氣儘是嘲諷。
“好好說話!陰陽怪氣的做什麼?”李媽媽斥責女兒蟬丫,忍了忍,不由反問,“難道你爹和你哥不是老實人?”
蟬丫今年十歲,是李媽媽和黃老三後來所生。
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黃毛丫頭,一張嘴卻甚伶俐,冷笑道:“哥哥老實?”側目看向顧蓮,“說得好聽,什麼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還不是看她長得好,想……”
“你個死丫頭!”李媽媽急得趕緊去捂她的嘴,板著臉恐嚇,“再胡說,當心我撕了你的嘴!”往後麵的馬車看了看,回頭沉聲,“休要壞了小姐的名節!”
蟬丫扁了嘴,哭道:“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我不去顧家了。”
顧蓮見狀不由扶額。
關於自己和蟬丫的瓜葛,說來也簡單。
李媽媽總拿自己當小姐對待,吃穿用度,都排在蟬丫前麵,可是自己卻住在黃家、吃在黃家,這叫蟬丫如何能夠意氣平?
去年過生辰的時候,李媽媽把一支細銀鐲子熔了,打了一對耳墜給自己,氣得蟬丫吃不下飯,哭道:“憑什麼她能有的,我沒有?憑什麼一家子粗茶淡飯,她就得好吃好喝的供著?”
李媽媽分辯道:“小姐過生辰……”
“什麼小姐?!”蟬丫尖聲叫了起來,“我也聽說過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千金萬貴的嬌著寵著,可人家都是自個兒家有錢,哪有讓奴才家養著的小姐?”因為憤怒,心底怨氣齊齊湧出,“這些年來,若不是咱們家養著她,早就餓死凍死了!”
黃大石進來喝斥妹妹,“又哭又鬨的,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你少凶我!”蟬丫聞言更加炸毛,跳腳道:“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娶她做媳婦兒嗎?”語氣譏諷,“人家可是千金萬金的小姐,我勸你少做夢了!”
黃大石又羞又臊,氣急之下扇了妹妹一個巴掌。
於是,自己和蟬丫的梁子就此結下。
----真是躺著也中槍!
此時蟬丫哭鬨不休,說什麼不去顧家,可是她一個小姑娘,豈敢真的離開父母和兄長?無非是擔心到了顧家,自己會給她找不痛快罷了。
但自己怎麼會跟她過不去?且不說讓她受過委屈,即便看在李媽媽的情份上,也不會跟一個小姑娘計較的。
“好妹妹。”顧蓮笑盈盈的,去拉她的手卻被恨恨甩開。
李媽媽拍了女兒一把,斥道:“你反了天了!”
“媽媽先聽我說。”顧蓮擺了擺手,看向蟬丫,“我這次回到顧家以後,可謂人生地不熟,說起來……,隻有妹妹你們給我做依靠了。”
蟬丫一怔,大約是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我雖然是顧家的女兒,但是十幾年都沒有見過麵了。”顧蓮放低聲音,透出幾分擔憂不安之意,“在這世上,若說真心信得過的人,外頭有大石哥和三叔,身邊便隻有媽媽和妹妹。”
蟬丫的眼珠子轉了轉,似在思量,眼淚漸漸止住。
顧蓮知道她是聽進去了,接著道:“所以,往後妹妹一定要替我留心些,替我看著一點,免得我一個人不察辦錯了事兒。”
“可……”蟬丫到底年紀小,很快丟了早先的煩惱,反倒擔心起來,遲疑道:“可是我不認識顧府的人啊。”
“哪有什麼關係?慢慢不就認識了。”顧蓮微微一笑,一手握住李媽媽,一手握住蟬丫,“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隻要咱們幾個一條心,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這一次,蟬丫沒有再把手甩開。
顧蓮的心稍微踏實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