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在後院辟穀嗎,怎麼跑這裡來了?”大師兄的語速比平常快了好幾倍。
宿莽呼呼直喘氣,耳朵裡還嗡嗡直響,大師兄的臉也是晃來晃去,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
他答非所問:“大師兄,你彆晃,我頭暈。”
大師兄被氣得笑出來:“你再使勁點搖,把脖子上那顆東西搖掉就不暈了。”轉而又看看那巨獸:“這裡怎麼會有烈焰赤金獸。”
宿莽聽了頓時精神一振。他終於控製住自己的身體,腫著眼皮說:“師兄,這是烈焰赤金獸?我要它的第七根頸骨。”
大師兄聽了他的話,磨了磨後牙槽說:“我看你是要大師兄的命,這玩意我能對付?我給它塞牙縫還差不多。”
“大師兄,你個子矮。它不夠塞的。”宿莽說完隻覺後腦勺被重擊了一下,又天旋地轉起來。
烈焰赤金獸全身如精鐵般刀槍不入,而且覆蓋著高溫烈火。它的骨骼更是打造堅硬法器的首選。尤其是第七根頸骨,離其身體火焰最近,獸活多少年,這根頸骨便在高溫下淬煉了多少年。取下來,若是練得好,可天生神識,弑神殺魔。
此刻宿莽的眼睛隻貪婪地盯著巨獸,巨獸也口水淋漓地回看他。
大師兄見狀,歎了口氣道:“你若真想要,我們也得先回去做好萬全準備,求得師父的帶領再來。我眼下什麼都沒帶,如何殺得了它。”
宿莽翻出懷中的一踏符籙:“有這些,還有你的劍。”
大師兄頭疼。他隻是個天資一般的弟子,真的相當一般。當初他來節南山,也不過是因為師父缺了個灑掃伺候的人。時間久了,師父隨手點撥他一點。後來與節南山來往的人多了起來,人們便自然而然地以為老是跟在白茲身後晃的人是他的大弟子。
他那時候還是有點虛榮的,私底下確實以白玆的弟子自稱過。再加上白茲也沒有特意糾正,算是默認了這個行為和稱呼。於是認識不認識的便都喚他一聲大師兄。
大家都以為他入白玆門下最早,應該最是神勇無敵。可隻有自家師父和師弟們知道,他資質著實是平平。往往兩個師弟都領悟了的東西,他要花上好幾十倍的功夫。實在領悟不了,師父就和他說算了,莫強求。
就連後來選劍的時候,師父仁慈,總想幫他煉個好的。可惜師父的淬煉之術,無人能及。淬煉的法器太好,即使無神識,也挑人。
法器挑不上他,他隻能去掌門師叔那裡討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劍回來。
師父說:“你也有你過人的地方,這些身外物,莫強求。”
眼下大師兄看著自己這把和他人一樣平平無奇的劍,隻能一聲歎息。當初應該還是要強求一下的。
宿莽將符籙塞給大師兄,自己提上了大師兄的劍。
他道:“大師兄,那獸身上暫時沒火焰,你不要怕。我從它嘴裡進去,搗了他腹中丹元,你在外麵它最薄弱處開個洞接應我。”
大師兄伸出去的手連宿莽的破爛衣角都沒碰到,餘光掃到他血色人影一閃,進了烈焰赤金獸的深淵巨口。
他愁得幾乎要一夜白頭了。
小破孩左手肯定是斷了,肋骨前些天被師父打斷了兩根,剛剛胸壁隨著吸氣塌陷著,肯定是又被這猛獸打斷了幾根。再說他拿走了他的劍,他用什麼割開巨獸的薄弱處?更何況,這獸渾身上下哪有什麼薄弱處啊?
瘋了,要瘋了!完了,要完了!師父近百年的心血不會就此毀於一旦吧?
大師兄在漫天飛雪中急出了一頭冷汗。他慌忙翻看宿莽留下來的符籙。
這是宿莽最近和師父修習符籙之術時練習用的。黃紙,丹砂或是畫符者自己的血,寥寥幾筆,灌上自己一點修為,便可通天。
他也跟著學過幾天,得到的依舊是師父一句,不可強求。雖然不得要領,但是他還是粗略看得懂的。宿莽留下的幾張破黃紙裡麵,大部分是宿莽的鬼畫符,師父畫的就兩張。
兩張破土。
大師兄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拚儘全力將自己的修為全部灌注到兩張符籙裡,將其中一張甩到巨獸脖頸下的土地上。
沼澤地仿佛受到了什麼震撼,一顆粗壯的樹枝拔地而起,眨眼間長到了巨獸脖子下,分成一左一右卡住了巨獸的頭顱,讓它動彈不得。
大師兄一喜,發瘋似的催動另一張,可那符倔強得很,一動不動。
這邊大師兄在狂灌法力,不要命地往符籙上塗血點子。那邊宿莽提著大師兄的劍胡亂砍伐,感覺軟的硬的什麼都砍不斷,劍不知與什麼東西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不像在打架,仿佛在奏樂。
宿莽將劍看了又看,確定手中的是兵器而不是樂器。
烈焰赤金獸也難受得很,肚子裡被人翻江倒海地攪和,脖子又被樹枝叉著,腦袋也動彈不得,它四腳拚命蹬地,瘋狂掙紮。
終於大師兄在耗儘血液前催動了符籙。他算好了角度,想讓這次的樹枝直接從巨獸的脖頸中間穿插而過。
結果也恰在這時,原先的粗壯樹枝抵不住巨獸的掙紮,斷了。第二張破土粗長樹乾從巨獸的咽喉處劃過,將將隻帶下一片發光的鱗片。
大師兄嘖了一聲,暗惱自己從來沒有順利過的人生,掉落在腳邊的鱗片又大又圓,抵得他半個人高,也鋒利得很。於是他夾著鱗片,順著樹枝棲身而上,到達頂點,飛躍起來劃巨獸的咽喉。
鱗片太大,握持的力氣太小。雖然劃得巨獸血肉翻飛,傷口卻不深。他換腳躍上巨獸的顱頂,上麵還貼著瀑雪符籙,風雪茂盛,吹得他站不穩,向下跌去。他下意識地將鱗片用力插住固定自己,沒想到正好插在了巨獸的眼睛上,腥臭的鮮血噴湧了他一身,同時聽得下麵“噗”地一聲,巨獸的身子一僵,緩緩地倒了下去。
應該是宿莽出來了。
他從轟然倒地的巨獸身上跳下來,顧不得滿身鮮血,跑到沼澤地裡尋找宿莽。
待他將宿莽拖出來,兩個人都滾得一身的血加泥,實在是筋疲力儘了。
宿莽破出來的那個口子,正好是他劃破的咽喉處,也恰好是巨獸的丹元處,因為他插住了巨獸的眼,巨獸吃痛,法力鬆懈,沒護住丹元,又因為他在外已經劃過一刀,竟然讓宿莽直接碎了巨獸的丹元衝了出來。
宿莽大口喘氣道:“大師兄,你的劍……真棒!什麼都削不斷!”
大師兄同樣上氣不接下氣,道:“放屁,這不是碎了那獸內丹。”
宿莽舉起自己血糊糊的右手:“我用自己的手捏碎的。”
“……”
宿莽用血糊糊的手抓住他:“大師兄……我想要它的頸骨,你快點……它死了……法力儘失,等下……就沉到沼澤深處去了。”
想來宿莽是真的累壞了,法力也耗竭,一句話斷斷續續了好久才說完。大師兄無奈,強拖起同樣法力全無軟綿綿的身體去給師弟剖巨獸的屍體。
自己的法器,還是自己用得順手。剝它的皮,抽它的筋,拿它的骨,哪裡削不斷了?大師兄咬著牙,眼裡恨恨,動作慢得差點和巨獸一同沉到沼澤底去。
待他倆回到節南山後院時。白玆倚著欄杆正在眺望天上的雲,那天青色的人影單薄,好似在這兒,又好似縹緲虛無。
見自己兩個徒弟一身狼狽地回來了,問了句:“你們去哪裡耍了?弄得破破爛爛的。”
師兄弟互相半拖半抱地攙扶著下山,珍貴無比的烈焰赤金獸的第七根頸骨已經成了下山時候的拐杖,沾滿了泥土和落葉。
大師兄將頸骨往地上一扔:“師父,宿莽想用這個做法器。”說罷,終於撐不住,和宿莽背靠背滑坐在地上。
白玆隔空取了頸骨來看,拈了個去塵決,霎時白森森的頸骨透露出幾分精鐵一樣的成色來。白玆又拿著它在手裡仔細看了看,一揮手,頸骨成了一把劍的樣子在空中浮著。
劍身是一片亮銀,中間一條細細的槽在陽光下泛著斑斕的光。
玆白嘴角扯出一絲笑意:”是個好料子,你們去禦凶沼澤了?”
大師兄不敢說話,宿莽老實答:“山崖之巔的裂穀裡,師兄說那是烈焰赤金獸。我便想要它的頸骨求師父給我也做個法器。師兄們都有,就我沒有。”他聲音越說越小。
白玆又哼了一聲:“獵頭凶獸取個骨頭而已。兩個人都搞得這麼狼狽,平日裡教你們的都喂了狗罷。”
他走下小樓,在兩個弟子的額心探入一絲法力,見都無性命之憂,放下心來:“算了,明日我也去一趟禦凶沼澤,找頭獸將這劍開了刃,取名斷虹,你便拿去玩吧。”
宿莽嘿嘿地笑,可是他喉嚨裡的聲音已經嘶啞了,眼皮也腫得遮住了視線,他隻記得那細窄的視線裡,師父的表情不是平時嚴肅皺眉,反而有一襲他從未見過的笑意。
他突然不想修習辟穀了,隻想殺凶獸。他用最後一絲力氣說:“師兄,我想喝無根水。”
大師兄咬牙切齒:“喝屁,我的血你不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