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宿莽隻覺腳麻,他蹲著縮在書後的時間太久了。
終於白茲收回了縹緲的視線,他喚出侵晨,從它的劍鞘裡抽出一張畫像。
宿莽隔得太遠,角度也不對,他從大概輪廓看出畫像上是個男人,束著高發,坐在一匹駿馬上。
白茲盯著那幅畫看了許久,還拿手指仔細摸了摸畫像的輪廓,仿佛要記住每一處細節,日落西山時才收起來。
宿莽緩了好久才重新學會控製住自己蹲麻的腿。待師父走後,他穿梭在書堆之間,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那塊被二師兄撕了一部分的白紙依舊垂在半空中。在師父的傾囊相授下,他自認資質還是不錯的。尤其是於符籙一途上,他可謂一點就透,舉一反三,甚至自己做出過不少創新和改良,更甚時還可以和師父辯上一辯。
宿莽搗鼓了一番,沒弄明白紙上的符咒。他乾脆找來筆紙,偷偷臨摹了下來。
宿莽在書房裡不停地翻找著,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但有一種急迫的感覺,一定要找到點什麼才行。
哪知白茲去而複返。宿莽一閃身,躲在了白紙後麵。
白茲環視了一下書房,喚來大師兄問道:“你又收拾屋子了?”
大師兄此刻挽著衣袖,紮著褲腿,像是剛從水裡上岸。他喘著氣道:“沒有啊,我一直在洗明天要用的丹果和留石。”
白茲“哦”了一聲,道:“順便做個晚飯,多做一點,我餓了。”
大師兄翻著白眼:“師父,您想折磨我就直說,好歹也撒個像樣點的謊。這世上能找出辟穀時間比您還長的人嗎?”
“那你當宿莽餓了。”
“得了吧!宿莽那小崽子不是在吃東西,就是在去吃東西的路上。哪天我都被他生吞活剝了去。您找個時間得斷了他這貪吃的毛病,比如練練辟穀啥的。修道就要有修道的樣子嘛。”
白茲頷首:“知道了。”
大師兄音量壓低了一點,問:“師父,明日還要去尋玄金嗎?”
白茲拈起一支筆,在桌上寫起來:“自然是要去的。你照顧好宿莽,彆讓他太淘氣壞了哪裡。”
大師兄答一句“好”便匆匆離去,不多久,整個節南山後院就飯香四溢起來。
白茲寫好幾個字,將筆隨意一扔,又背著手出了門。
宿莽等了一會兒才從白紙後躥出來,第一反應自然是要去看師父寫的什麼的。
沒想到白茲寫了許久,居然隻寫下兩個字——南洲。
南洲?什麼東西和南洲有關?宿莽隻能想到季雲間,他要找南洲明珠。
還有那個一擲千金動不動就包下整個君字客棧的安隅姑娘,她說要找南海遺珠。南海和南洲相鄰,要去南海必先跨越南洲土地。
然而南洲已經荒漠化了上百年,有的地方甚至片草不生,滴水不見。他和師父去過一次,足足走了三天三夜,才尋到兩戶人家,還都是白發蒼蒼的等死老人。
宿莽撓頭,難道南洲缺水斷糧的折磨讓他記憶這麼深刻?否則怎會單單夢到出發去南洲前幾日。可是經曆的時候也沒覺得特彆痛苦,而且去南洲時自己還隻有這麼點大嗎?他怎麼記得自己那時候好像已經和師父一般高了呢?
宿莽又轉了轉,覺得書房已經找不到他心裡想要的東西了,於是打算夜探白茲臥房。
臨走前,他瞟了一眼書房的博物架,中間一把馬尾拂塵猶為顯眼。
那是世間僅此一把用駁馬毛製作的拂塵。玉製的柄上刻著一隻尖牙獨角的白毛黑尾馬,它仰起頭做出一股叫囂的姿態,雖然隻有寥寥幾筆,但栩栩如生得讓宿莽仿佛聽到了它的嘶吼聲。
宿莽欲取下來仔細看一看,卻沒拿下來,又用力拽了幾把,依舊取不下來。
奇怪,白茲的拂塵並不是法器,更多的時候是個護身寶物,更像是身份的象征或者藏品一樣的東西。不是法器肯定沒有靈識,不存在認主的現象。宿莽現在拿不起來便很有講究了。
他又仔細確認了一番,並未看見它壓著什麼保護的符籙或者刻著什麼咒術。
難道是姿勢不對?
宿莽捏著拂塵的柄輕輕晃了一下。拂塵朝右移了一點,左邊的博物架裂開一條細縫。宿莽大驚大喜,繼續轉動拂塵,在大開的博物架間鑽了進去。
他以為自己發現了師父隱藏的密室,進去後轉了一圈卻大失所望。
這不過是師父平日製作機巧的地方。因有的材料核心不能見日光,還有些乾脆是妖獸的丹元或筋骨,被封住了還蠢蠢欲動,所以師父造了間避光又封閉的屋子罷了。
他又翻了一遍,一無所獲,倒是發現師父有一些小癖好。
密室的牆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用細竹條做骨的小紙人。還有一些沒有畫完,七零八落地堆在角落裡。宿莽拿起一個晃了晃,慘白的紙皮,墨汁畫的眉毛和頭發,臉上兩坨圓圓的紅,他懷疑師父是用碗底拓出來的,太溜圓規正了。
畫像的技術藏不忍睹,可是又莫名熟悉。
宿莽放下紙人,回到書房。
桌上多了一盆飯菜,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宿莽忍不住湊過去,小小嘗了一口。
是大師兄的手藝。他總是喜歡將菜的湯汁熬得濃濃的,淋在米飯上,用一個大碗拌得滿滿當當,實在是香極了。
白茲老是嘲笑他這種做法是乞丐吃食。
大師兄也不生氣,隻道自己本就是乞丐出身,這叫飲水思源,回歸質樸。
飯碗底下壓著一張紙箋,寫著“慢點吃”落款是白茲。
宿莽一頓,被發現了?心一橫,反正怎麼都瞞不過師父,他乾脆甩開腮幫子,毫無顧忌地大口吃起來。
飯畢,他還記得將拂塵歸位。一不小心轉多了點,拂塵朝左偏,右邊的博物架轟隆隆又裂開一條縫。
若說左邊那一間是機巧製作室,那這一間便是材料堆積室。
地上堆著大量的留石,玄金和丹果。尤其是丹果,堆了大半個密室,散發著果子的清香。
正在宿莽好奇怎麼材料隻有這三種時,一個靠牆的小木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手有些抖,心跳聲突然就大了起來。仿佛有人在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喚得他心慌慌,混著他巨大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穿過他耳朵,砸在腦袋裡。
櫃門被打開,裡麵安靜地站著一個人,倆人四目相對。
那是一張和宿莽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