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查房時告訴他們,失語不是大毛病,就是給氣的,過陣子氣通了說不定就恢複了。
見到關姀來了,老太太“哇哇吱吱”,能發出聲音,但聽不明白她想說的什麼。
關姀明白老人家是在擔心,放下保溫桶,小聲寬慰老太太。
老太太抱住她,又張嘴巴“嗚”了兩聲。
關姀輕言細語:“我知道,您彆操心。”
保溫桶裡的飯菜先給爺奶吃,剩下的全進了關姀的肚子,吃完將就在醫院的水池裡把桶洗乾淨。
飯點的病房有點吵,樓道裡來來往往一會兒就有人走過,再進去,陳時予已然在裡麵了。
當她不存在,關姀忙自己的,找醫生問老太太的病情,把老人家換下來的衣服洗了,後麵有空下樓,奢侈地花十塊錢買了些水果。
等到第二次下樓取藥,在樓道裡單獨見到陳時予,關姀也沒拐彎抹角,打開天窗說亮話,毫不留情趕人,知會對方:
“我知道錢肯定是輕易拿不出來了,找不到他們也沒辦法,但不管你們唱的什麼把戲,你自己想辦法聯係你媽也好,還是找彆的人,這件事你都脫不了乾係。還有,彆跟著我了,這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回你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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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姀不是在同對方商量,而是通知,她絕不會讓陳時予進自家,沒那麼爛好心。
自從翻完娘倆帶來的幾大包破爛,關姀就算是大傻子,也看出來了——羅子青最初的打算就是把陳時予撂這兒,將這個重累贅丟進關家。
當媽的算盤打得劈啪響,自己跟情郎私奔了,還不忘為女兒尋到合適的去處。
不了解陳時予原來那個家的情況,但關姀心裡曉得,甭管關乞山嘴裡承不承認,都不需要親子鑒定那張紙擺在眼前,無論親生與否,光憑陳時予還沒成年,這邊倆老的就不會放任陳時予不顧。
老一輩思想傳統,隻要自己有口湯喝,肯定會給小的一口飯吃。
大人的是非過錯與孩子無關,很多事情分不出絕對的一二,難以厘清。況且關乞山羅子青乾出的那些事,顯然,這倆缺德玩意兒對陳時予也不咋地。
如今這家裡岌岌可危,本身就自顧不暇了,關姀做不到大度不計較,能夠容許陳時予站在自己跟前已是極限。她希望陳時予識趣點,自己悄悄離開,不想當著老人家搞得太過,擔心老太太的病情會加重。
他們家已經經受不起摧殘了,再來一點意外都不行。
少女的腰杆筆直,語氣堅定,處事作風乍然間真有大人的模樣。
一口氣講完,關姀不拖泥帶水,拿著藥就走,留陳時予乾巴巴在後邊,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以此掐斷回轉的可能。
陳時予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她還站在樓梯口那裡,處在第一級台階的位置上。
下麵有家屬急匆匆衝上來,一個沒看到,差點直直撞上。
家屬因為親人生病本就心急,勉強止住步子後,火氣一上來憋不住用方言低罵了一聲。
陳時予聽不懂,緩了下,不聲不響讓開。
家屬又說了什麼。
她還是聽不懂,依稀隻能從語氣判斷出不是好話。
再次到病房外,這回陳時予沒進去,如起先那樣,靠牆角站在走道裡,與裡邊保持距離。
關姀正在削蘋果,和老人家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一家人剛遭受了一連串的破事,現下也仍然和睦溫情。
天塌下來了,家人是不會變的。
陳時予沒體會過這種感受,在鄉下老家也未能有這樣的經曆。
也許陳爸活著時也有過,可陳時予記不得了,他離世時她還沒四方桌高,還是不記事的年紀。好多年了,陳時予都忘記陳爸哪個樣了,什麼鼻子什麼眼,高或矮,胖還是瘦,一點印象都沒有。
記憶中,家中總是她和羅子青一塊兒過活,娘倆不會有這麼和睦的時候。丈夫的早逝、生活的貧困造就了羅子青遇事總愛抱怨的性子,羅子青的苦命都是那個家帶來的,假如沒嫁給陳爸,假如沒有生下陳時予,甚至要是能在陳爸死後儘早改嫁,她們的日子不會過得那樣苦。
羅子青說,都是為了她才不改嫁的,不然早離開那個鬼地方了。
好多次,羅子青情緒失控,抄起手邊的東西就打她,有時是棍子,有時是掃帚。
偶爾家中也會來親戚做客,但沒人會接濟母女兩個,都是來了吃頓飯就走,沒誰會對陳時予這麼關心。
蘋果削好了,關姀一口沒吃,切成薄片分給爺奶。
老太太吃不下,“嗚啊嗚哇”地硬塞給關姀,不斷擺手。
餘光瞥見門口的身影,關姀心無觸動,陪著老太太吃了兩片蘋果,到點了又抓起保溫桶出門,回家做好飯再帶來。
晚飯仍是沒有陳時予的份,不會給她一口吃的。
停歇的小雨在天黑後重來,滴滴答答,沒完沒了。
晚上是關姀留在醫院陪床,老爺子回家睡覺。老人熬不住夜,再來一晚明天又得多個病患。
不在意陳時予今晚會去哪兒,跟昨晚一樣留這邊蹲走廊,還是回老房子,關姀刻意忽視她。
說到做到,絕不管外人的死活。
一晚小雨轉大雨,中間一直不停。
後夜裡,打雷了,轟隆隆陣仗大得嚇人。
關姀睡著都被嚇醒了一次,閃電的白光倏爾劈下來,好似就在房頂上。
病床上的老太太耳朵不好使,睡得很熟,一點沒聽見。
隱約間,聽到外邊有人在講話,似乎是護士在對誰講什麼,像是斥責,又不像是。
關姀沒聽清,半夢半醒的,不想管,等雷聲稍微小些了,又睡了過去。
翌日,氣溫驟然下降。
大雨掃蕩結束,兩三度的天冷得人五指發僵,離開床簡直堪比上刑。
老爺子大清早就過來了,到這邊見到隻有關姀和老太太,掃視一圈,再出去找了找。
心知那是去找誰的,關姀看在眼裡,不點破。
大半個小時後,老爺子才回來,臉上的焦急還在,憂心忡忡的。
看出那是沒找著人,關姀端著盆子去開水房,離開一會兒,接完水再回來。
打濕毛巾給老太太洗臉,擦手。
以及自己也洗洗。
上半天的時間過得快,護士到這邊催了兩次繳費,還是讓關姀喊大人過來。
關姀嘴上答應,實際沒行動。
護士無奈說:“彆忘了去窗口交錢,你們住院押金還沒交呢,再這樣可就不給藥了啊。”
晌午是老爺子做的飯,這次帶了多的來。
到處尋不見人,老爺子沒憋住,終還是委婉問了關姀一嘴。
關姀漠然:“不知道,我也沒見到。”
知她還在氣頭上,老爺子“唉”了聲。
剩下的飯就放在那兒,直到下午又帶回去。
老爺子下午走了就不過來了,還有彆的事,他沒跟關姀講實話,但關姀明白,是去找親戚借錢了。
病房裡靜悄悄的,關姀躺在陪護床上,睡了一覺,十一二點那會兒起來上廁所。
由於那場雨和降溫,今晚的醫院清淨不少,走廊裡人影稀少,沒有在外邊瞎晃蕩的了,連躲樓梯口抽煙的都沒了。
廁所在開水房對麵,轉進去,上完就連忙出來。
關姀冷得縮脖子,邊抖篩子似的抱住自己。
開水房裡邊有水聲,經過門口,關姀下意識往裡瞅了瞅,下一刻,當無心看清彎身弓背、用手捧著接冷水喝的那個是誰後,她愣了愣,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