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姀得寸進尺,霸道不講理:“最好我走我的,你繞連雲巷那條街。”
陳時予沒法答應,目前隻識得這麼一條回來的路徑,不知連雲巷就是隔壁街道。
“總之,出去了就離遠些,越遠越好。”關姀理所應當,愈發蠻橫,“我家隻是暫時收留你,彆真把這裡當你的地盤了。”
陳時予張張嘴,想反駁兩句,可又覺著確實是這個理,吞吐須臾,回道:“不會那樣。”
到了周天,老爺子帶陳時予進一中,湊一大把零錢交完一千三百多的學雜費,登記學生信息,確認原先高中寄到這邊的各種證明,隨後再是拍寸照,領校園一卡通。
至於校服,得再等一周才能發下來。一中的校服都是單獨訂製,共四套,兩套透氣的秋夏短款衣褲,兩套保暖春冬加厚防風服。
一中規定學生一年四季必須穿校服,以防學生攀比,方便統一管理,這和梁安又不一樣。
以前很多學校都不要求這一點,尤其是在偏遠地區。一套校服價格上百塊,四套算下來都快趕上半學年的讀書費用了,比外麵攤子上賣的普通衣服還貴。
陳時予從未穿過校服,看到老爺子又掏了六百多,遲疑半晌,拉拉老人家的袖子,悄聲問:“可以不買嗎,我自己的衣服還有幾套,都是好的,能穿的。”
為了不使她有心理負擔,老爺子說:“姀姀也有這個,校服紮實,可以穿好幾年。”
陳時予拘謹,她以往交學費才幾百,央求羅子青一兩個月當媽的還不願意出,老是都開學上到快一半了才不情不願給她補上,末了回家必定碎碎念罵半天,問候她祖宗十八代,說她生來就是討債的冤孽,什麼難聽的話都有。今天老爺子為她交了兩三千塊,眼都不眨一下,一句重話或埋怨都不曾有,陳時予心有虧欠,多花一分都壓力山大。
家裡哪來這麼多的錢,不知道是又去借的,還是咋來的。
陳時予問不出口,老爺子嘴巴緊,愣是沒透露一個字。
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旁的不需要她們操心,那是大人的責任。
與關姀一致,陳時予也不住校。
原則上,一中是封閉式管理,高中部三個年級都必須住校,但學校給開了後門,同意她可以走校,前提是得和住校生相同,早晚自習都要上,晚九點自習結束後才可以回家。
校方給了份安全承諾書讓簽,後勤部的老師叮囑:“家長晚上有空還是儘量來接,杜絕安全隱患。”
老爺子欣然應允:“誒!謝謝老師。”
周一早上,關姀說到做到,堅決不和這人同路,先起床收拾齊整,背上斜挎包就先走了,絕不多等陳時予一秒鐘。
老太太煮了白雞蛋,殼都剝好了放桌上,給她倆準備的,老人家乾著急,喊不住話,隻能把雞蛋塞給陳時予,讓追上去拿給關姀。
陳時予猶豫,可還是接著了。
清晨的白霧濃重,厚得前邊的路都被擋住了,半空中隻剩沿街的屋簷和樹梢枝椏還在,到處潮濕陰冷。
關姀步子大,明知後邊有人在追,就是不停下,不回頭。
陳時予一路緊趕慢趕,有幾次想叫住對方,可每當要開口,周邊就會有其他人經過,有急匆匆去上班的路人,有同樣穿校服的學生。
怕那其中有誰是關姀的熟人,陳時予信守承諾,決不在外麵當街叫她,還真當作不認識。
快到校門口了,就更沒機會了。
雞蛋早已冷掉,握在陳時予掌心,沒能有勇氣靠太近,她沉思片刻,還是放棄不追了,用紙巾把雞蛋小心包起來,放書包的側邊兜裡。
關姀在校門口遇見了同班同學,對方招招手,上來挽著關姀,一並進校。
不多時就被完全甩在後方,陳時予往下收緊肩帶,望著白芒霧氣中攢動的密密麻麻人頭,還有清一色的著裝,沒敢像關姀那樣,從容自然地朝裡融進大部隊。
由於沒穿校服,又不好意思穿老太太給的舊羽絨服——擔心彆人會認出那是關姀家的東西,陳時予換回了自己原本的行頭,灰撲撲的短外套,起毛邊的褲子,還有幾乎磨穿底的帆布鞋。她的書包款式老舊,原是羅子青用了許多年的買菜包,內襯爛了舍不得丟才改成書包給她當書包,都用了五六年了,外皮都掉了一層了。
走進湧動的群體中,在藍白色的校服圍簇中間,陳時予儼然就是一個招眼的異類,分外引人注視。
沿路的學生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或多或少都挺詫異,有的與同伴竊竊私語,不好正大光明瞅,於是偷摸打量。
陳時予如芒在背,明明很冷,可手心裡都是汗。
她找不到高一(17)班的準確位置,前一日沒先去認地方,今早隻能從四教的底樓一間一間往上找。
沒好意思問其他同學,感受到周圍各異的眼神,她低著腦袋,上樓梯時還不小心撞到了一位男同學。
男生咋咋呼呼,著急趕路,脾氣也不大溫柔,冷不防一個磕絆就要摔了,氣不過轉頭扯著嗓門質問:“沒長眼是不是,乾什麼呢?!”
陳時予當場就要道歉,可還沒開口,男生已經跑了,唯恐遲到。
樓梯裡的學生上上下下,不斷穿行。
儘量身體挨牆,以免又撞到哪個。
費了老大功夫才找到高一(17)班,到教室門口正好打鈴,早讀課開始。
守早讀的語文老師不知道班裡新來了學生,瞧見陳時予是生麵孔,問她:“哪個班的,怎麼不穿校服,聽不見鈴都響了,還不回你們班上?”
陳時予局促,解釋:“老師,我是轉學來這裡的學生。”
語文老師了然,上下瞥了眼,轉頭輕飄飄讓她到過道儘頭的數學辦公室找班主任。
陳時予照做。
高一(17)班的班主任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叫程從軍,為人古板,眉宇間帶著兩分勢利的精明。
對於班裡新來的拖後腿“差生”,做老師的表現得不鹹不淡,陳時予找到他,他簡單問了兩句,慢條斯理喝兩口熱茶,等早讀快收尾了,才慢悠悠領陳時予進教室。
隨便開個場,程從軍漫不經心打哈欠,似乎是不樂意班裡突然插進這麼個差勁的“關係戶”,說了不到半分鐘就示意陳時予做自我介紹。
齊刷刷的視線掃在身上,陳時予憋了很久,好一會兒,臉熱地悶聲說:“大家好,我叫陳時予,時光的時,予求的予。”
教室裡窸窸窣窣,無人給出正向的回應。
幾名學生看著她,往後靠著椅子,老神在在的。有前排的同學盯著她的帆布鞋,見鞋頭接口處都裂開了,當麵交頭接耳,說悄悄話。
程從軍指了指下麵,告訴她:“班裡還有空位,你隨便找個先坐著,等後麵有機會再重新調整。”
隻剩兩個位子了,都在垃圾桶邊上,那兒原是堆放雜物的角落。
陳時予掃視一圈,沒吭聲,摟住懷中的包,沒多久,還是默默走過去。
班裡學生的視線像長了腳,緊緊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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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教學樓。
同一層正對麵,靠窗的關姀下完早讀整理課桌,教室裡關門閉戶太悶了,充斥著一股難以描述的味兒,實在受不了了,關姀側身開窗,趁下課通通氣。
餘光不經意落到另一邊,瞅見熟悉的身影,對方孑然站著,正不聲不響認真收拾著跟前那一堆雜亂。
關姀抿唇,瞅了半分鐘,而後斂起眸光,強行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