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集市人來人往,它是沒人要……(2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8192 字 9個月前

她語氣裡倒沒有多少遺憾,像是很平靜地陳述一件事實。

集市人來人往,它是沒人要的小狗,紀雲蘅是沒人要的小孩。

薛久笑著勸道:“一個小狗能吃多少?你從指縫裡漏下點吃的就能養活了,以後我留些肉讓你帶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薛久的話,那臟兮兮的小狗突然蹦躂到紀雲蘅的腳邊,用力地甩著尾巴,往她的腿上蹭。長那麼大,紀雲蘅還是頭一次遇到親近她的小狗,加之薛久在那邊還說著小狗皮實,隨隨便便就能養大,她到底是心動,蹲下來將小狗抱起。

小狗崽就乖順地縮在紀雲蘅的懷裡,用粉嫩的小舌頭舔她的手指,皮毛雖臟亂,摸起來卻柔軟,小小的身體幾乎溢滿了熱情,用力地蹭著紀雲蘅的手心。

紀雲蘅摸了一陣,將小狗放了下來,說:“你沒人要,我也沒人要,你跟我走吧。”

狗崽子就跟在她身後,走回了家。

紀雲蘅走後,薛久也收拾完了東西,正待鎖門時,隔壁賣雜食的老板攥著一把瓜子就過來了,“薛老板倒是闊綽,打哪找來這樣標致的小先生,記賬不過一個時辰,就給了幾十文。”

薛久掛上鎖,憨憨一笑,“是我遠房親戚留下的孩子,她母親當年生她的時候受驚早產,孩子落地身體就弱,腦子也癡傻,早些年又死了雙親,我瞧著可憐,照拂一二。”

“喲,那是挺可憐。”隔壁老板應了一聲。

薛久卻不再回話,他與旁人向來不多聊,讓人有心攀談也無法接近,每回就是推著豬肉來,賣完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紀雲蘅走了半個鐘頭到家。

紀老爺雖然是個八品小官,但宅子倒置辦得不錯,遠離鬨市,坐落在茂密的林子前頭。而紀雲蘅的住所就更為偏僻了,在紀家宅子的最後的一個角落中,原本是庫房,後來因為位置偏僻不好取物,就廢棄了。自從紀雲蘅母女搬進去之後,那裡就改成了寢院。

這偏僻的角落除了平日裡送飯菜的下人便無人會來,常年的無人問津,也就沒人察覺角落的側門因年久失修早就無法閉合,被紀雲蘅擠開了一條縫,每日就這麼進出,從未被人發現。

她進了院子後,將身上的衣裳換下來,掛在後院的繩子上晾曬,散一散上麵的血腥味。正洗手時,門外來了下人,敲門揚聲道:“大姑娘,今日四姑娘及笄,夫人傳喚你去前院參宴。”

說完也不管紀雲蘅應沒應,徑直走了。

紀雲蘅洗完了手和臉,又將有些鬆散的頭發重新整理了一下,回頭叮囑小狗乖乖待在院子裡不準亂跑,這才出門前往前院。

正逢夏季,草木都旺盛生長,這地方多年無人打理和走動,倒是讓滿地的花草盛開,形成了彆樣的景致。

紀雲蘅是從出生起就住在紀宅的,但出了那小院之後,對其他地方都很陌生。尋常情況下,她一年裡隻能出來一次,就是過年的時候。

當年她母親在紀家出的事不體麵,但紀家卻留了母女一命,以體弱需要靜養為由給關在了這角落的小屋中。紀雲蘅隨母親搬進來,一住就是十多年,母親去世後隻剩她自己。後來紀老爺抬了偏房為妻,小她兩歲的妹妹成為家中嫡女,而紀雲蘅這嫡長女也早已名存實亡。

隻不過紀老爺是家中嫡長子,過年時需辦年宴,屆時分家的幾房都要回來,為了維護官老爺的麵子,紀雲蘅每年都要參加年宴,不至於讓其他幾房看了笑話,也免於傳出紀老爺苛待嫡長女的流言。

紀雲蘅趕去前院時,各房的賓客已經來了不少。紀宅並不大,前院站滿了人,中間隔了遊廊,將男女賓客分開。

紀雲蘅穿過人群進了廂房,裡麵正坐著紀家主母和其他幾房妯娌,孩子倒是不少,將原本就不大的暖閣坐得滿滿當當,略顯擁擠。紀雲蘅在小院裡關了太久,每年隻出來一回,因十幾年前的舊事也沒人願意跟她說話,是以對那些兄弟姐妹,她也極為陌生,甚至叫不上名字來。

臨門的幾人瞧見她進來了,不過是隨意地看了一眼,無人主動招呼,站在兩邊伺候的丫頭也跟看不見似的。

宅中所有下人都知道嫡長女不受寵,當家主母又不是她親娘,自然沒人對她獻殷勤,得罪了主母才沒好果子吃呢。

紀雲蘅像誤入廂房的小貓,沒人在意她,她就自己找了不起眼的地方站著,用一雙漂亮的眼眸左右看看,安靜乖順。

前麵主母與妯娌們聊得正歡,其他人不說話,她們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

“聽說大伯哥前些日子忙得很,可是在操辦刺史宴請太孫殿下的接風宴?”

紀家主母名喚王惠,堪堪四十的年歲,膝下一兒一女,麵容沒了年輕時貌美,但多年來悉心保養,養出來幾分端莊雍容。她聞言便笑,“哪兒聽來的傳言,老爺官職不高,哪有能耐去操辦那些事,左不過是跟在其中幫忙搭把手而已。”

“嫂子說笑,誰不知泠州的官老爺器重大伯哥,官職有什麼要緊,哪日辦成大事,升官不過一句話的事兒。”二房夫人湊近了王惠,聲音壓低了些,“昔日那些龍子龍孫遠在雲端之上,看不著也不敢肖想,如今幼龍來了泠州地,到了跟前,那是不是……”

後麵的話不知是沒說還是將聲音壓得更低了,紀雲蘅沒聽見,她轉眼過去,就看見幾個妯娌幾乎將頭挨在一起,眉眼間的盤算幾乎溢出來。

紀雲蘅看不懂這樣的神色,費勁地琢磨著今日能不能在宴席上吃上一口,若是吃不著,下人也不會給她送飯,怕是要餓一頓了。

“少胡說,那天潢貴胄也是我等能肖想的?皇太孫是什麼人,豈能你想見就見,周大人的嫡子設宴拜請都沒得他一句話,更何況是我們這等賤如塵土的身份。”王惠口中雖在貶低,嘴角的笑卻壓不住,果然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老爺昨兒才跟我說,這次皇上來泠州帶的隨行大臣中,也帶了不少世家子弟,老爺倘若有機遇接見一兩位大人,再帶著遠哥兒在世家子麵前露露臉,見見世麵,於紀家來說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得意,畢竟放眼整個紀家,也隻有紀老爺或有機會接見那些京城來的大人,其他幾房的男人都高不成低不就,連官署都進不去,更彆提在那些大人麵前露麵。幾房夫人一時心思各異,紛紛諂媚起來,精心巴結,隻盼望紀家大房一飛衝天能帶著她們跟著享福。

廂房吵鬨一陣,門口丫鬟通報,是紀老爺帶著四姑娘來了。

這四姑娘正是今日及笄宴的主角,名喚紀盈盈,是紀家最為得寵的女兒。聽了通報後,房中的人都站了起來,王惠往前迎了兩步,就看見紀老爺帶著紀盈盈進門來。

父女倆是在門口遇上的,進門時紀盈盈正在向父親撒嬌,說是看中了新的頭飾,央著父親給她買。紀老爺笑得滿臉慈愛,寵溺女兒自然是有求必應,滿口答應說買,房中妯娌立即應和起來,讚譽紀老爺疼寵女兒,又說父女情深。

紀盈盈向幾房夫人行禮,挨個叫了個遍,連同其他孩子也一並稱呼,唯獨到了紀雲蘅這裡,她目光隻略一停,便輕蔑地轉開了,眉梢間流露出的那麼一點情緒,都寫滿了不待見。

紀老爺自然是也看見了,也並未搭理,他已有許多年不與紀雲蘅說話,就算是在年宴上瞧見了,也懶得問一句近況,連裝模作樣都不肯。

若不是父親臨死前的遺言,要他起誓絕不休妻,否則當年的事一出,他就直接讓人綁著前任正妻沉塘,再將幼年的紀雲蘅亂棍打死了。

不過這些秘辛往事,旁人並不知,紀家瞞得極好。

眾人都隻以為嫡長女是因為腦子癡傻不得寵,便不覺有異,很快就笑在一處,其樂融融。

紀雲蘅站在角落處,不會再有人將目光落過來,她像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明明是個活生生的人,卻比不得一隻蟲子惹人注意。

她抿了抿唇,覺得這人滿為患的吵雜廂房裡有些悶熱,讓她心口悶悶的,很不舒服。

及笄宴辦得隆重,儀式忙活了大半日,紀盈盈像是眾星捧月一般站在人群裡接受眾人的讚譽祝賀,收了許多華麗精致的禮物,風光至極。

而紀雲蘅站在人群裡等了許久,雙腿都站疼了,又餓得渾身發軟,等到結束時果然沒能吃上一口菜。

她踩著傍晚的夕陽回了小院,見太陽已經落山,再想出去買些東西時間也不夠了,便隻好扛著餓睡一晚,明早再出去買吃的。

接下來的幾日薛久不賣豬肉,紀雲蘅閒著無事,給小狗洗得香噴噴的,從臟兮兮的小狗變得白白淨淨,被她抱在懷裡愛不釋手。

紀雲蘅又洗乾淨了自己的玩具,抱著小狗一同玩耍,再給狗崽取了個名字,叫學學。

閒了幾日,又是薛久賣豬肉的日子,紀雲蘅起了個大早出門,忙活了一上午後回去睡了個午覺,下午出去一趟買了些東西打算也給學學做個新玩具,回到家時正是日落。

回到院裡時,小狗正臥在樹下睡覺,紀雲蘅買了個肉餅,去院門口拿了今日下人送來的晚飯,然後坐在小狗身邊吃,將裡麵的肉餡摳出來放在小狗麵前的碗裡,自顧自先聊起來。

“今日我又比薛叔早到。”

“他今日少掙了二十五文。”

“晚上送來的飯不好吃。”

絮絮叨叨的聲音漸漸傳入耳朵,許君赫原本還迷糊睡著,被這莫名其妙出現的聲音吵醒。

意識清醒的一瞬,他的怒火也跟著燒起來。

他身邊從沒有宮女伺候,更厭惡有人在他睡覺時打擾,哪個若是在皇太孫睡覺時驚擾了他,待他醒來發怒,整個東宮的宮人都要跟著遭殃,所以許君赫入睡時,周圍一個宮人都不留。

眼下竟不知是哪個不怕死的,跑來他的床頭說話。

許君赫怒而睜眼,凶戾的眼眸如鋒利的鋼刀,往麵前人的臉上刮去——就看見一個身著杏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麵前,正笨拙地將肉餅裡的餡摳出來,往他麵前的破碗裡放。

那小姑娘一抬頭,露出水潤清澈的眼眸,歡喜道:“學學,你醒了?快來吃飯!”

許君赫表字良學,聽得這個稱呼,當下竟是沒能察覺周圍環境的不對勁,怒火燒了天靈蓋,立即大聲嗬斥一句大膽!

卻不承想,一出口的聲音變成了清脆嘹亮的兩聲狗叫,“汪汪!”

你找死!

“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