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起身，轉身離開。

苻瑤看著他背影慢慢消失在宮門背後，心裡也有些澀然。

長安城裡的梧桐樹已經活了下來，苻堅也已經收回了仇池國，派人鎮守，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隻是這平靜裡，卻愈發不尋常。

兩年過去，戰事又起。聽前朝內侍提及，最近益州又開始叛亂，戰事四起。蜀人張育、楊光起兵反抗，巴獠酋帥張重、尹萬等亦參與。

不僅如此，苻堅的後宮也不太平。

慕容氏姐弟的如日中天，奢靡□□始終招人嫉恨，尤其姐弟夜夜雙侍於王的傳聞被前朝眾人得知之後，更是火上澆油。

前朝眾臣皆言慕容氏姐弟乃妖孽，魅惑君心，要求苻堅處死慕容姐弟。這其中，便以大將軍王猛為首。

苻堅大怒，不止一次於朝堂之上駁斥眾人，可是他擋不住悠悠眾口，百官皆言慕容氏姐弟禍國殃民，如今益州叛亂，苻堅還沉迷於美色，更是不應該。

當天晚上，苻堅在太極殿大發雷霆，處死了好幾個犯錯的內侍，苻瑤聽聞之後，連連歎息。她知道，再這樣下去，苻堅遲早會惹到百官寒心。

這一次，或許她應該去推動曆史的進程了。

未央宮裡，慕容焉一身白色襦裙，坐在鏡前梳妝，她認認真真地替自己戴上簪花，隨即又塗了口脂。

慕容衝踏進屋子裡時，看見的便是自己阿姊坐在鏡前梳妝打扮，他蹙了蹙眉，在一旁的小榻上坐下，語氣有些嘲諷地開口：“阿姊如今還在梳妝，可真有閒心。”

慕容焉聽他這般語氣，神色微僵，可是她還是露出了一個笑容：“我派人去請了陛下，他待會兒過來。”

慕容衝聽她這般說，起身就要走，慕容焉卻喚住了他：“鳳皇，同阿姊說說話吧。”

慕容衝頓了頓，最終還是坐了下來。

慕容焉走到他身邊，她看著慕容衝的容貌，身姿，有些感慨地開口：“這些年，你高了許多，也長大了。”

慕容衝垂眸，沒有吭聲。

慕容焉看他這樣，笑了笑：“鳳皇，你可後悔跟著阿姊進宮？”

慕容衝抬眸看她，狹長的眸子裡露出些許諷意：“阿姊，你我皆是慕容氏質子，無論你我後不後悔，皆逃不出去。”

慕容焉笑了，她伸手撫上慕容衝的臉：“我們鳳皇都這麼大了，也懂事了，以後做事一定要謹慎一些，知道嗎？不要再被人抓住了……”話音剛落，慕容焉的嘴角便滾落了一滴血。

慕容衝頓時瞪大眼睛，他起身就要去喚宮人，慕容焉卻拉住了他，她在笑，隻是眼裡落淚：“鳳皇，原諒阿姊，原諒阿姊沒有護住你，阿姊此生最悔之事，就是帶你進宮，如若不然，如若不然，你不會如此……”

慕容衝眼睛瞬間通紅，他有些害怕地握住慕容焉的手，哽咽開口：“不要……阿姊，不要離開我。”

慕容焉伸手去撫他的臉，她想說什麼，可是卻嘔出了一大口血，那血烏黑，嚇得慕容衝瞬間愣在了那裡，隨即他狹長的眸子裡瘋狂落淚，滿心惶恐的他抓緊慕容焉的手哽咽哭泣：“阿姊，阿姊，你不要死……你彆走……”

慕容焉伸手去撫他的淚，她安撫他：“鳳皇……彆怕……”

慕容衝瘋狂流淚，他衝門口撕心裂肺地大喊：“來人——來人——快去傳太醫——”

門被人推開，苻堅衝了進來，他聽見慕容衝淒厲的嘶喊，再入眼，便是口吐黑血的慕容焉。

苻堅滿眼驚恐，他轉身朝門口大喊：“去傳太醫！！！”

接著他衝過去，把慕容焉抱到床上，他有些恐慌地抓住慕容焉的手，神色慌張：“焉兒，焉兒，你彆怕，你不會有事的……”

“陛下……”慕容焉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她聲音發哽，臉色白到了極致，眼裡有淚大滴掉落，她的眸子裡露出祈求，“陛下，我知道……這宮裡，容不下我們姐弟……我同鳳皇，本就不應該陪伴陛下左右……”

苻堅眼圈泛紅：“焉兒，你彆聽那些人胡言亂語！朕不管他們那些人的閒言碎語！”

“陛下，陛下……”慕容焉又吐出一口血，“焉兒求陛下，用我一命，換鳳皇一命……求陛下保住他，求陛下……”

苻堅點頭，他把她慕容焉抱起來，摟在懷裡，替她擦拭血跡，他神色淒惶：“焉兒，你堅持住，太醫就快來了，你堅持住……”

慕容焉搖頭，她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滿眼絕望看著她的慕容衝身上，她的目光溫柔又帶上眷戀，她朝他伸手，聲音破碎，略微哽咽：“鳳皇……原諒……阿姊……”

慕容衝朝她伸手，就在他們的指尖快要碰到時，慕容焉的手輕輕垂落，落在了慕容衝手裡。她緩緩閉上了眼睛，眼裡滑落一滴淚水。

“阿姊——”慕容衝撕心裂肺地大喊一聲，隨即他眼淚止不住滑落，他握緊那隻手，仿佛通過這樣，還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柔。

可惜的是，他的阿姊再也不會睜眼，再也不會把他護在身後，再也不會對他關心愛護，再也不會溫溫柔柔喚他一聲“鳳皇”。

他的阿姊，在他十五歲這年，永遠地離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