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也不是,小生姓謝名允字黴黴,號‘想得開居士’,本是個閒人,”謝允一本正經道,“那天我正在野外釣魚,他老人家病骨支離地跑來拜祭一個野墳,拜完起不來,伏在地上大哭,我見他一個老人家哭得怪可憐,才答應替他跑腿的。”
周翡:“……”
她震驚地發現,這位謝公子,恐怕千真萬確是有病。
周翡難以置信地問道:“就因為一個老頭哭,你就替他冒死闖四十八寨?”
謝允糾正道:“不是因為老頭哭,是因為梁紹哭——你不知道梁紹是誰嗎?你爹難道沒跟你說過?”
這名字周翡其實聽著有點耳熟,想必應該是說過的,隻不過周以棠脾氣溫和,話又多,他東拉西扯起來,周翡一直當老和尚念經,左耳聽了右耳冒,十句裡聽進去一句就不錯,反正她爹也不舍得罰她。
謝允見她沒吭聲,便解釋道:“曹仲昆篡位的時候,梁紹北上接應幼帝,在兩淮一帶設連環套,從‘北鬥七星’眼皮底下救走幼帝,重創‘貪狼’跟‘武曲’,連獨生子的性命也搭在了裡頭,此後他又出生入死,一手扶起南半朝,算是個……唔,英雄。英雄末路如山倒,豈不痛哉?我既然除了腿腳伶俐之外沒彆的本事,替他跑趟腿也沒什麼關係。”
周翡聽得似懂非懂,想了想,追問道:“那什麼七星,很厲害麼?”
謝允說道:“北鬥——當年曹仲昆篡位以後,有不少人不服氣,他也沒那閒工夫去挨個收服,再者話不投機半句多,便決定乾脆將這些人都殺了。”
周翡從未聽過這麼簡單粗暴的解釋,不由得瞠目道:“啊?”
“當然,他自己肯定是殺不動的,”謝允接著道,“但是他手下有七大高手,姓甚名誰就不知道了,跟了他以後都冠以北鬥之名,專門替曹仲昆殺人賣命。究竟有多厲害呢……我這麼說吧,你娘曾經帶著一群豪傑闖入北都行刺曹仲昆,三千禦林軍攔不住他們,當年偽帝身邊隻有祿存和文曲兩人,硬是護著曹仲昆逃脫生天,倘若當年七星俱全,那次北都就不見得是誰‘肝腦塗地’了,你說厲不厲害?”
這個說法對於周翡來說有十足的說服力。
因為在她眼裡,李瑾容就像一座山,每次跟她娘賭氣的時候,她都會狠狠地去練功,一年三百六十日,這樣算來,她大約有三百五十九天都在狠狠練功,天天睡著了夢見大當家動手抽她,她卻能三下五除二地卸了她手中鞭,然後往她腳下一扔,一笑之後,再大逆不道地揚長而去……當然,至今也隻是做夢。
周翡有時候會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永遠也沒法超越她娘,每次方才覺得追上一點,一抬頭,發現她又在更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自己。
“這樣的大英雄,趴在野地裡哭得爬不起來,就像你這樣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天年華不再,蒼顏白發一樣讓人難過,我既然碰見了,合該要管一管的。”
周翡:“……”
誰也不敢跟李瑾容聊些“你女兒長得真俊俏”之類的廢話家常,長輩們對周翡,最多也就是含蓄客氣地誇一句“令愛有大當家當年的風采”,同輩們更不用說,一個月也說不了幾句話,還從來沒有人當麵誇過她漂亮,誇得她一時幾乎有些茫然。
這時,謝允已經在跟她閒聊的時候不忙不亂地做出了一支完整的竹笛,輕輕吹去碎屑,十分促狹地衝周翡一笑道:“快跑遠一點,被你娘捉到了,要打你手心呢。”
周翡忙道:“你要乾什麼?”
謝允衝她眨眨眼,將竹笛橫在唇邊,高高低低地吹了幾個音,清亮的笛音頃刻間刺破了林間靜謐,早醒的飛鳥撲簌簌地衝天而起,這坐在樹上的年輕人瞳孔裡映著無邊竹海的碧綠,在埋伏們紛紛跳出來逼近的時候,他的笛音漸成曲調。
那是一首《破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