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王老夫人靠臉,帶周翡他們一行人平平安安地進了村。
幾條大狼狗都被拴起來了,方才那領頭的漢子原是村裡的裡正,後來幾經動亂,裡正已經不知歸誰管了,帶著眾人勉強度日謀生而已。
那裡正邊走邊道:“我們這現在是草木皆兵了,這幾天那些賊人來得太勤了,刮地三尺,實在也是沒辦法。”
說話間,不遠處傳來哭聲,周翡抬頭一看,隻見一家門口鋪著一張破破爛爛的草席,裡麵裹著一個青年,那人長手長腳,生得人高馬大,草席裹不住,他頭腳都露在外麵,容貌已經看不出了,腦袋被鈍器拍得變了形,沾滿了乾涸的血,一片狼藉,一個老太太一邊大聲嚎哭,一邊用木盆裡的水衝洗死者身上的血跡。
王老夫人這把年紀了還親自出山,也是因為兒子,見了此情景,幾乎要觸景生情,半晌挪不動腳步,站在旁邊跟著抹眼淚。
“光是拿東西,倒也算了,可他們連人也不放過,”裡正看著地上的屍體,本想勸慰那老婦人兩句,然而他心裡也知道那老婦人是沒什麼活著的指望了,說什麼都是廢話,便把話都咽了,對旁邊的鄧甄道,“他那媳婦還是我主的婚,成親不過半年,叫那賊人看上,便要搶,他……唉!這位老夫人,我們耽誤了諸位的行程,現在天色已晚,再往前也未必有可落腳的地方,不如便先在我們這歇一天,明日再啟程,傍晚就能進嶽陽城了。”
王老夫人沒什麼意見,讓弟子給了他們這一幫人食宿的錢,那裡正接了,嘴裡說太多,不好就這麼收下,手上卻又不舍得放,村裡人實在是太窮,死了的連口薄棺材也買不起,他哪還有力氣講什麼誌氣?
裡正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想想自己這樣人窮誌短,不由得羞愧交加,悲從中來,站在那掉下眼淚來。
周翡他們當晚就在村裡住下了,晚上草草吃了點東西,一眾弟子都聚在了王老夫人屋裡。
鄧甄大師兄說道:“師娘,我看這事有些古怪,那青年的屍體您可瞧見了麼?人頭上有骨頭,又不是麵瓜,沒那麼容易爛,尋常人力未必能將他的腦袋拍成那樣,必得練家子才行,還不是一般的練家子。真有這麼一夥武藝高強的歹人在臥榻之側,那霍家堡為什麼不管?”
王老夫人一雙蒼老的手放在小火盆上,借一點火光烤著手,聞言緩緩點了個頭,又見李晟欲言又止,便問道:“晟兒想說什麼?”
李晟皺了皺眉:“我在想,咱們這些人,再怎麼風塵仆仆,也不至於被錯認成攔路打劫的吧?為什麼他們剛開始那樣戒備,若不是……”
周翡看了他一眼,她其實也注意到了,隻是沒有當出頭鳥的習慣,彆人不提,便也沒吭聲,這會聽李晟說了,才略微跟著點了一下頭。
王老夫人溫聲對李晟道:“不妨,你說。”
“我看那村民大多步履沉重,氣息虛浮,說話間悲憤神色也不似作偽,”李晟道,“要不是他們扯謊,那些所謂‘賊盜’會不會……不是普通的強盜,會不會跟我們有相似之處?”
李晟說得已經很委婉,可他一句話落下,眾弟子還是一時鴉雀無聲。
不是普通的強盜,還跟他們有相似之處,那便是江湖門派了,這一帶,方圓百裡,隻有霍家堡。
霍家堡與李老寨主八拜之交,李晟的懷疑其實大家心裡或多或少都有,隻是不好當著李晟和周翡的麵提,此時被他主動說破,才紛紛附和。
王老夫人手指蜷了蜷,低聲道:“我想想吧,你們連日趕路,早點休息,隻是夜間要警醒些。”
眾弟子正應是,正這當,外麵忽然有個人問道:“小周姑娘睡了嗎?”
周翡一愣,推門迎了出去,見來人是裡正娘子——就是一開始扛著長板凳劫道的那位女中豪傑。
她原來並非看上去那麼凶神惡煞,見周翡一個女孩,一直跟在老婆婆身邊也不怎麼說話,覺得她怪可憐的,晚間特意給她找了一床乾淨的厚被子送來。
周翡從小到大受過什麼特殊照顧,有點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忙衝她道謝。
這村裡,連小孩都是一個個麵黃肌瘦的模樣,裡正娘子難得見個模樣齊整的女孩子,心裡十分喜歡,臨走伸手在周翡臉上摸了一把,笑道:“好孩子。”
周翡:“……”
夜裡,周翡翻來覆去睡不著,倒不是因為被褥破舊嬌氣得慌,她突然覺得山外一點也不好。還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這裡時時有強人經過,窮得叮當響,怎麼人還不肯遷往彆處呢?
正這時,窗外突然傳來大聲喧嘩,狗叫聲與人聲一同響起來,周翡一翻身坐起,輕聲道:“王婆婆?”
與她同屋的王老夫人尚未言語,喧嘩聲已經越來越近,屋門被人一把推開,裡正娘子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說道:“又來了,你們快躲一躲!”
說完,她目光往周翡臉上一掃,胡亂拿起一條男人的破舊外衫,從頭到腳將她裹在裡頭:“小妹不要露臉,那些畜……”
她一句話沒說完,背後一左一右地闖進兩個蒙麵人,口中叫道:“那馬車就是停在這個院的,人必然在這!”
裡正娘子倒抽了口氣,轉身用自己堵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