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什麼都沒說,拎起自己的長刀,徑自來到自己掉下來的那個洞口,飛身而上,用手腳撐住兩側石壁。
所幸她人就很輕,十分輕巧地便從十分逼仄的小口上爬了出去,外麵微涼的夜風灌頂似的卷進她的口鼻,周翡精神微微一震,心道:“這可是恕難從命,大當家沒教過臨陣脫逃。”
再說了,就算逃出去,誰知道從這鬼地方怎麼原路返回?
周翡作為一個到了生地方就不辨南北的少女,早忘了自己的“原路”是哪一條了,讓她回去找王老夫人,難度就跟讓她自己溜達到金陵,抱著周以棠大腿哭訴她娘虐待她差不多。
她在石壁間的窄縫裡一動不動地等著,這回終於看清楚了——果然如謝允所說,兩側山岩上掏了好多洞口,是兩麵相對而立的大監牢,好多牢房裡都關了人,倒是沒聽見鐐銬聲,想必一天三頓“溫柔散”吃得大家都很溫柔,不鎖也沒力氣越獄了。
周翡大致觀察了一下地形,便開始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第一個目標。
距離她約莫七八丈遠的地方,有個茅草頂棚的小亭子,是崗哨交接用的。
謝允說,交接的時候,先頭的人經過小亭子撤走,後來的人要短暫地在周圍巡視一圈,有那麼片刻,交接亭是“燈下黑”,但是亭子裡有油燈,她必須動作足夠快,運氣足夠好,還要注意不要露出影子。
戌時一刻,山間響起了一陣清脆的梆子聲,“噠噠”幾下,不輕不重,卻傳出了老遠,旁邊的守衛打了個哈欠,紛紛前去換班,火把如遊龍似的在狹長的山間流轉,周翡就在這一瞬間閃身而出。
她將自己的輕功發揮到了極致,夜色中微風似的飛掠而過,在最後一個人離開小亭的瞬間鑽了進去,距那崗哨不到一人的距離。
然而不幸的是,她的輕功雖然過得去,卻遠沒有達到“風過無痕”的地步,她落地的一瞬間,懸掛在一側的油燈被她卷過來的風帶得晃了一下,燈火隨之閃爍,周翡當機立斷,腳尖方才落地,便直接借力一點,毫不遲疑地掠上了茅屋頂棚,四肢扒住了幾根梁柱,整個人與地麵近乎平行地卡在那裡。
這一下好懸,倘若她再高一點、再壯一點,抑或是手腳再無力一點,就萬萬不能把自己塞進這裡了。
她才剛上去,離開的崗哨就非常敏銳地回了一下頭,眯著眼打量著微微擺動的火苗,又疑惑地往回走了幾步,圍著亭子轉了一圈。
周翡一口氣憋得胸口生疼,人緊張到了極致,單薄的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後背竟然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她微微閉了一下眼,全神貫注地想象一整張牽機線織成的大網鋪天蓋地地向她壓過來,漆黑的江麵上滿是點點寒光的場景,心裡那一點擔驚受怕立刻訓練有素地轉成了戰栗的興奮——這是她自創的小竅門,每次被牽機線逼得走投無路,滿心驚恐畏懼的時候,她都強迫自己想象一條長長的台階,另一頭通到一座大山的山巔,然後說服自己,隻要她能穿過這片牽機線,就能艱難地再爬上一個台階。
再睜眼,周翡的目光已經平靜了下來,那崗哨回到小亭裡,還伸手撥了一下燈芯。
周翡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大好頭頸,心裡盤算著怎麼在最短的時間內悄無聲息地宰了這個人。
如果失敗呢?
“如果被人發現,”她鎮定地忖道,“那我就殺出去,殺不動了再說。”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叫道:“甲六,你磨蹭什麼呢?”
那崗哨不耐煩地回道:“催命啊?”
說完,他放下油燈走了,終於還是沒往上看。
周翡緩緩出了口氣,心裡默數了三下,方才的崗哨走出幾步,本/能地回了一次頭,什麼都沒發現,這才確定是自己疑神疑鬼,搖搖頭,轉身走了。
周翡這才從亭子一角溜下來,往崗哨亭掃了一眼,見油燈下的小桌上有一壺茶,還有一籠白麵饅頭,用白布悶著熱氣,大概是想等回來的時候加個餐。周翡餓了一天,見這些混賬東西倒挺會享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果斷摸了兩個巴掌一般大的饅頭,順走了。
按著謝允給她劃的路線,周翡要穿過石牢附近錯綜複雜的小通道,小通道上天然的石塊與遮擋能幫著她隱藏行蹤,偶爾能跟被關在裡頭的英雄們打個照麵,也果如謝允所說,牢裡的人通常一見她的形跡就知道她是偷偷潛進來的人,不單沒有聲張,有些還會偷偷給她指路。
謝允的本意是叫她穿過石牢區,那裡有一條上山的小路,可以直接出去。
周翡沒打算跑,因此她出來的時候就借著謝允的指路,訂了另一個計劃。
她的目標是石牢後麵的馬圈——這些蒙麵人大約沒少乾劫道的事,很多過路人都給搶了馬匹財務,沒來得及運走的,就先圈在後山一塊地方養著。
馬棚多乾草,夜間風大,適合放火。
她打算放火放馬,最好把這山間黑牢攪成一鍋粥,然後去找廚房。
謝允不願意讓她攙和進來,因此沒告訴她“溫柔散”的解藥長什麼樣,但周翡尋思,既然是下在食物的,顯然是經廚房統一調製,廚房有廚子、雜役、送飯的、崗哨等等,人來人往,不可能萬無一失,時間長了,準會有自己人誤食,所以他們八成有備用的解藥,過去抓個廚子逼問一通,順利的話,也許能弄來解藥。
周翡思路十分清晰,她來到最靠邊的一間牢房前,盯著不遠處的馬圈,提刀在手,深吸一口氣,立刻打算行動。
然而就在這時,身後寂靜無聲的石牢裡突然伸出了一隻手,一把按住了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