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高臨下地低頭看著抱琴的人,咳嗽了幾聲,說道:“不速之客,多有叨擾,朱雀主彆來無恙啊。”
周翡不由得微微踮起腳尖,想看看這傳說中空手掏人心的“大妖怪”長著幾個鼻子幾張嘴。
山穀中燈火通明,那“大妖怪”並不青麵獠牙,反而有幾分清瘦,一張映在火光下的側臉生得眉清目秀,麵容雪白,雌雄莫辯,唯獨薄薄的嘴唇上不知糊了幾層胭脂,殷紅殷紅的,像屈子《楚辭》中幽篁深處的山鬼。
朱雀主抬手攏了一下鬢角,輕聲細語道:“我是個末流的小人物,天生苦命,跑江湖討生活,與沈先生往日無冤來,近日無仇,您有什麼差遣,但請吩咐就是了,何必這樣大動乾戈?”
“沈先生”沉聲道:“確有一事相求。”
朱雀主指尖輕輕地撥動著琵琶弦:“洗耳恭聽。”
沈先生道:“可否請朱雀主自斷經脈,再留下一隻左手?”
周翡:“……”
這病秧子找揍嗎?
謝允低聲對她解釋道:“活人死人山的朱雀主名叫做木小喬,掌法獨步天下,有隔山打牛之功……不是比喻,是真山。他是個左撇子,左手有一門‘勾魂爪’,號稱無堅不摧,探入石身如抓捏豆腐,他指尖帶毒,見血封喉,陰得很。你看好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大魔頭,見他一次,往後三年都得走好運……隻要彆死。”
石牢中的囚徒,漫山跑的崗哨,還有那位神秘的沈先生帶來的黑衣人全都安靜如雞,跑的顧不上跑,打也顧不上打,屏息等著聽木小喬發話。
“沈先生實在是強人所難啊。”木小喬居然也沒急,仍是客客氣氣地說道,“唉,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這樣,我也隻能領教一二了。”
謝允突然道:“掩住耳朵。”
可能是謝允天生自帶聖光,這一天一宿間,周翡對他無端有種信任,她反應奇快,立刻依言捂住耳朵,但人手不可能那麼嚴絲合縫,饒是她動作快,一聲輕吟似的琵琶聲還是撞進了她的耳朵。
周翡當時就覺得自己來了一回“胸口碎大石”,五臟六腑都震了幾震,一陣暈頭轉向的惡心。
其他人顯然沒有她這樣的運氣,朱雀主這一手敵我不分,以他為中心幾丈之內的人頃刻間倒了一片,離得稍遠的也不免被波及,不少人剛解了溫柔散,手腳還在發麻,立刻遭了秧,內傷吐血的就有好幾個。
半山腰上的“沈先生”驀地飛身而下,他站在那的時候像個像一株霜打的茄子,這縱身一撲,卻仿如猛禽撲兔,泰山壓頂似的一掌拍向朱雀主頭頂。
朱雀主嘴角竟還擎著一點笑意,五指驟然做爪,一把扣住沈先生的手腕,地麵上的石頭受不住兩大高手之力,頓時碎了一大片。勾魂爪驟然發力,隨後朱雀主微微色變,輕“咦”了一聲,一個轉身便已經飄到了數丈之外,手中扣著一樣東西——他一把將沈先生的手掌齊腕拽下來了!
那手掌不自然地伸著,斷口處卻連一滴血都沒有,癆病鬼似的中年男人麵沉似水地站在原地,兩袖無風自動,攏住殘缺的左腕。
周翡自以為見過百家功法,卻還是頭一次知道有人能用義肢打出那樣一掌。她從未見過這種絕頂高手動手,一時顧不上自己胸口悶痛,看得目不轉睛——那兩人頃刻之間過了百十來招,朱雀主木小喬身形翩翩,出手卻像毒蛇,沈先生沒他那麼多花樣,乍一看有些以靜製動、以力製巧的意思在裡頭,步伐中卻另有玄機……究竟是什麼玄機,周翡一時沒看明白,隻好先記在了腦子裡。
謝允驟然色變:“‘棋步’——沈天樞?”
周翡眼睛也不眨地隨口問:“誰?”
“傻丫頭還看熱鬨!”謝允抬手一拍她後腦勺,“你不知道天樞又叫‘貪狼’麼?他既然來了,今天在場中人一個也跑不了,肯定是要滅口的,趁他現在被木小喬纏著,趕緊走!”
周翡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消化他那句話,便見謝允嘴裡說著讓她走,自己卻拿著方才的藥膏沿著石牢往裡跑去,她想也不想便跟了上去:“我也去。”
“你跟來乾什麼?要不是這管藥膏在我手上,揣著於心不安,我早跑了,傻嗎?”謝允腳步不停,沒好氣地說道,隨後他也發現周翡拿他的話當耳邊風,便激將道,“你要再跟,藥膏你拿去,你去給這幫累贅們解毒,我可走了。”
“哦,”周翡一伸手,“給我吧。”
謝允:“……”
周翡在四十八寨就特立獨行慣了,主意從來都非常大:“反正我還得找李晟,把他一個人丟在這我跑了,回去怎麼跟我娘交代?”
謝允簡直匪夷所思:“你娘是親娘不是?是你的小命重要還是‘交代’重要?”
周翡毫不猶豫道:“交代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