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螢道:“他死了。”
他瞬間呆住,許久沒有反應。片刻後,一滴血從他眼眶滑落,臉頰微微抽動著。
“這不可能。他不會死的,你在騙我。”
千螢疑惑道:“他死了,你好像很傷心?”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道:“那我現在……還活著嗎?”
她盯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我好像……明白了。”他忽然捂住自己的頭,神色痛苦。“原來這一切都隻是他編織的美夢。”
寫到這裡,他好像想起很痛苦的事情,不願再動手。
千螢靜靜站在一旁,等他鎮定些,她才道:“什麼美夢?”
他整理好情緒,顫抖著手指寫道:“我姓沈,叫沈子寰,是沈氏一族第二十八代嫡次子。”
“沈氏世代隱居在輕崖山,後來一場大火把輕崖山給毀了,我們舉家遷移出來,隱匿於市井。在這場夢裡,沈氏的所有人都還活著,而且非常幸福。可我總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因為每個人的臉都很模糊。我當時以為,自己是幸福得傻了,才會有這樣瘋狂的想法。”
他身旁的其他怨靈也像瘋了一般,抽泣起來。
“今日夢境破碎,我才想起來,原來我們全都已經死了,還變成了怨靈。”
此刻,千螢覺得自己的腳有千鈞重,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
她舉起引魂燈,聲音有些哽咽:“敢問,怨從何來?”
沈子寰寫道:“沈氏以醫入道,世代行醫,救人濟世,從不敢忘。可最終,全族五百二十九人,唯有一人存活,一人失蹤,其餘族人,全部殞命。”
“怨,就從此來。”
“那個活下來的孩子過得很苦,可他是沈氏唯一的希望。輕崖山是我們的家,他現在死了,我們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為什麼?”
“以醫入道之人,大多武力不濟,所以在輕崖山設下禁製,非我族人,不可踏入。現在我們已是怨靈,自然不會被認可。”
千螢愣了一會兒,遲疑地問道:“你說的族人,可包括娶來的外族妻子?”
他也頓住:“當然是包括的。”
她好像明白了沈初黯的用意。
他是想,將他的家人托付給她。
千螢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是什麼。然後,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抬眸,眼神堅定:“如果你們信我,就先附在他身上,藏在靈柩裡。我會以他未過門妻子的身份,帶著他的屍身回家。”
人死燈滅,生前的恩怨情仇一筆勾銷。
她不知道他死後還會不會變成念鬼滅世,她也不能去冥界找他。
所以任務應該是失敗了。
她本想離開這裡另尋他法,可當她聽到沈氏一族滿族被滅,卻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幫他,那便幫到底吧。
所幸妖族結親時,須得兩人真心相愛,並一同向天地發誓,一生一世,唯此一人。她就算按照人類的流程成親,也是作不得數的。
她默默將怨靈引入沈初黯體內,然後將靈柩封好。因為怕出差錯,她一步也不敢離開靈堂。
沒過一會兒,她控製不住自己漸漸發沉的眼皮,靠在靈柩旁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既恐怖又真實的夢。
夢裡,是無端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觸目所及,皆是幽深的黑,令人莫名心悸。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像是盲人誤入了屠宰場和亂葬崗。
她能聽到樹木隨風而動的沙沙聲,卻看不到它的具體形狀。而樹葉的聲響,也像厲鬼哭嚎,淒厲而尖細。
她腳下常常會踩到不明物體,然後會傳來骨骼斷裂般的脆響。一個球狀的東西將她絆倒,她艱難地爬起來,發現手中沾滿了黏膩、腥臭的液體。
某個不知名是角落,傳來嬰兒無力的啼哭聲。在這樣的環境聽到這樣的聲音,無異於魔音貫耳,駭人非常。她尖叫兩聲,落荒而逃。
可無論她往哪個方向跑,都離嬰兒的哭聲越來越近。
除了哭聲,還有滴答的水聲,像是順著洞穴內細長的鐘乳石,緩慢地滴落到岩石上,水花四濺。
離得更近些,她分辨出水滴下不是岩石,更像一個天然的容器。隱隱的,還能聽到一道不易察覺的聲音,好似嬰兒在吞咽口水。
所有的聲音都在她腦海中無限放大,無比清晰又揮之不去。
她奔走半天,直到那聲音近在咫尺,震耳欲聾。她顫抖著手指拿出引魂燈,照亮了眼前的那一方天地。
眼前的樹枝上,倒掛著一個年輕男人的屍體,鮮血正順著他垂下的手臂蜿蜒而下,在手指處凝成血滴。
她視線下移,看到一個女子仰躺在地上,微微鼓起的肚子被剖開,變成兩片鬆垮的皮肉,向兩邊耷拉著。
一個嬰兒躺在裡麵,臍帶還沒剪開,張開嘴巴大聲哭泣。樹上屍體的血液滴進它嘴裡,將它薄而小的嘴唇和肉嘟嘟的臉蛋染得鮮紅,像是生吃了肉。
她緩緩蹲下身,伸出抖如篩糠的手指探它的鼻息。
下一刻、她就像一隻驚弓之鳥,飛快地撤回手,站起來,後退幾步。
因為那個嬰兒,忽然衝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