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小城。
空氣彌漫著蕭瑟的氣息,街上人影寥落,雜物四散,一幅已經荒廢的模樣。
無數個黑影連成一片,壓在小城半空,讓人喘不過氣來。
“怎麼這麼多怨靈?”千螢皺起眉頭,神色凝重。
她轉頭看了沈初黯一眼,又道:“比你住的地方還要多。”
“這裡恐怕比萬妖窟還要危險得多。”
塵歸雪道。
沈初黯抬起頭,眼眸微眯:“這些怨靈雖多,但怨氣卻不夠。隻這些怨氣,很難變成怨靈。除非已經有人淨化過。”
濯纓沉思片刻,說道:“除了引魂燈,還有什麼東西能進化怨靈?近百年來,怨靈變得格外多,就是因為冥界丟了引魂燈。”
她瞥了千螢一眼,疑惑道:“也不知怎麼,竟跑到了你那裡。”
千螢小聲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難道是慟婆婆幫她偷的?
或者,這引魂燈從前就是她的東西?
不對,她從前也是妖,冥界的東西怎麼跑到她身上?
千螢問莫愁:“你從前認識我嗎?”
識海那頭沉默片刻,像是在思索,又像是沒反應過來。
“不認識。”
城內房屋密集,卻很少見人影,許多房屋也破敗到幾乎沒辦法住人。
“看來我們是找不到客棧了。”塵歸雪道。
千螢:“找一間屋子,收拾一下,先湊活一晚。”
正說著,一個白發白須的老頭從街道那頭走過來,他低著頭,渾身幾乎縮成一團,腳步顫顫巍巍的,而且在發著抖,似乎害怕極了。
老人家走到他們麵前,顫抖著胡須說道:“你...你們是誰?”
塵歸雪從容答道:“我們路過此地,見天色已暗,想借宿一晚。”
老人家歎了口氣:“年輕人,你在荒郊野嶺睡一晚,也比在這裡借宿強啊!”
千螢疑道:“這是為何?”
老頭支支吾吾半天,才湊到他們跟前,小聲說:“我們這兒,鬨鬼。”
“十年前,城門口往北十裡就是邊境線,那時雖然戰爭不斷,但有兵士駐守,也能勉強過活。後來邊境線挪到其他城去了,這裡又鬨了鬼,死了不少人,能搬走的都搬走的了,這裡就慢慢荒廢了。”
“好端端的,怎麼會鬨鬼?”濯纓問道。
老人感歎:“這誰知道呢!不過他們都說,是戰場上死的人太多了,怨氣太重。”
塵歸雪道:“我們是修道之人,你放心,若他作惡多端,我們定會收了他。”
老人聽了這話,心中才安定了幾分,說道:“那可太好了,幾位道長,可要來我們家坐坐?”
“那就多謝老人家了。”
......
老人帶著他們穿過幾條小巷,在河邊的一間小木屋外停下。
一顆腦袋從木製的房門探出,露出一張青澀、稚嫩的臉。
“爺爺。”男孩歡喜地叫著,在看到幾個外人的時候,臉上閃過幾分驚訝。
“他們是誰?”
老人過去推開門,動作輕柔地撫摸著男孩的頭發,說道:“他們是過路的幾位道長,說可以幫我們捉鬼。”
男孩輕嗤一聲,“爺爺你怎麼還信這種話啊,這些年說要捉鬼的道士和和尚還少嗎?要麼就是被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跑了,要麼就是連屍骨都找不到了。”
老人瞪他一眼:“不許胡說。幾位道長也是好心。”說著,他轉過頭來,對他們說道:“不過這裡的鬼確實凶險非常,你們休息一晚還是快快離去吧。”
千螢笑了笑,說道:“我們既然答應了捉鬼,便不怕凶險,這位小哥怎麼稱呼?”
男孩翻了個白眼,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他沒什麼好氣地說道:“我叫李丸,這是我爺爺。”
千螢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現在這城裡隻剩你們爺孫倆了嗎?”
李丸倒了幾杯水,遞給他們,答道:“應該吧,有親戚的人去尋親,有盤纏的也搬去彆處了,隻剩我們兩個無親無故,有沒有錢,哪裡都去不了。”
千螢喝了一口水,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那你們說的那隻鬼不找你們麻煩?”
李丸被她問得有些煩了,說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說罷,他看到爺爺瞪了他一眼,他才認真回答道:“那鬼自從七年前傷了人之後,就一直在這城裡四處遊蕩,也沒再傷過人,我和爺爺頂多就是被他嚇到。我見過幾次,看著不像壞人。”
李嶽插話道:“傻孩子,鬼哪裡有好壞之分?既已變成了鬼,便隻記得怨念了。若是控製不住,可是見人就傷的。”
千螢又問:“他一般在何處出沒?”
李嶽道:“在城東,有個戲班子,在十幾年前,是非常出名的,那時候我還在城裡給人當管家,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去聽戲。那鬼生前好像與那戲班子有些淵源,時常在那附近遊蕩。”
“這麼說,他生前在這裡生活過?你可認識他?”
李嶽拿著茶杯的手一頓,隨即搖了搖頭,“不認識的。”
“好吧,那我們去你說的戲班子看一看。”
......
千螢幾人來到李嶽說的戲班前,站定。
戲台已經塌了一半,支撐幕布用的幾根木樁也橫七豎八地倒在戲台上,就連台下種得幾棵樹也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
天已經完全黑了,空中的風和地上的影子處處透著詭異。
沈初黯抱著手臂,戲謔道:“剛才那老頭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千螢指了指自己,張大嘴巴:“你在考我?”
沈初黯:“不然呢?”
千螢:“我聽不出。不過他肯定沒有完全說實話就是了?”
濯纓道:“何以見得?”
千螢:“他剛看到我們的時候還一副害怕的模樣,之後跟我們聊天的時候卻很冷靜,難道就因為我們修道之人?而且在去他家的路上,他也沒有提過之前有道士和尚來過的事情,他的小孫子說出來之後,他卻裝模作樣地趕我們走。最重要的一點是,這裡這麼多怨靈,即便那隻鬼不傷人,他們能安然無恙呆在這十年,應該也有幾分本事。”
自從千螢在萬妖窟分析過那些事之後,這種事幾乎都交給她做了。
不過想想也是,沈初黯看得出卻不說,濯纓腦子沒那麼多彎彎繞繞,塵歸雪太過單純,葉珩又一直睡著,除了她之外也沒人能幫他們分析局麵了。
他們圍著這個戲台四下轉了一圈,也沒發現有那隻鬼的身影。
“那命簿上的名字叫什麼來著?”千螢問道。
沈初黯:“段胥。”
千螢:“聽起來像男人的名字。”
忽然間,狂風驟起,將那幾棵大樹的枯枝吹得四下搖晃。千螢他們不約而同地被風沙迷了眼,再睜開眼時,眼前的戲台突然變得完好無損,樹上也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樹葉,台下高朋滿座,歡呼聲此起彼伏。
過了稍許片刻,幕布拉開,從台後走出幾個人,台下又是掌聲一片。
鼓聲震撼,笛聲悠揚,台上的演員咿咿呀呀地開了嗓。
唱到“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傷心樂事誰家院”(1)時,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見,又變回了剛來時所見的樣子,淒涼蕭瑟,不知奈何。
從前如此繁華的地方,竟變成這幅模樣。
千螢幾人一起走上戲台,四處查看著。
忽然,沈初黯在某個地方停了許久。千螢餘光瞥了他一眼,覺得奇怪,便也湊近去看。
“怎麼了?”她低頭,看著地上胡亂堆在一起的樂器,隨手翻動著。
這些樂器上方落了好幾層灰,太多已經壞掉,發不出聲響了。
沈初黯食指在麵前的一張大鼓上蹭了兩下,然後送到鼻下聞了聞。
他沉默片刻,然後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是人皮。”
千螢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
她隻看了一眼那鼓,便忍不住趴在一邊乾嘔起來。
沈初黯繼續道:“傳聞有的戲班會用動物的皮來做鼓,這種鼓敲出來的聲音往往更加動聽。所以一開始我也並未當一回事。直到我看到了這個……”
他笑吟吟的,將手中的東西遞到千螢眼前。
“你看看它,與普通的笛子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