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逐漸脫離語言的範圍,變得模糊又詭異,以人耳的能力隻能勉強辨認出一兩個音節。
“生氣……”“丟了……”“為什麼……”“不要……”“找回來……”“孩子……”“愛……”
“愛”“喜歡”“愛”“生命”“老婆”“愛”“喜歡”“愛”“吞掉”“孵”“愛”……
淺棕色瞳孔慢慢擴散,侵占了眼白,隱藏在劉海遮下來的陰影裡。
遠遠的,一位遛狗的鄰居漫步經過這裡,看到陸見川後熱情地和他打招呼:“陸先生早呀!這幾天都沒看到你買菜,出差去了嗎?”
等一走近,這位倒黴鄰居才發現坐在紙箱上的俊美男人正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臉部有種不似活人的僵硬感。
他感到沒由來的恐懼,下意識放輕了聲音:“陸先生?你不舒服嗎?”
陸見川抬起頭來,隻一刹那間,他又恢複了平日裡的親和模樣,朝鄰居露出一個苦笑,拍拍紙箱,道:“見笑,惹老婆生氣,被趕出來了……”
這麼看起來,好像一切如常。
但鄰居隱隱有種不妙的直覺,草草安慰兩句,牽著狗大步離開他家門口。
狗子莫名失了禁,淅淅瀝瀝流了一路的尿水,四腿站戰,緊緊貼著主人,似乎聞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味道。
鄰居走後,四周又隻剩下陸見川一人。
他收起偽裝的笑意,孤零零地從白天坐到日落,用耳朵捕捉愛人在家裡的每一分動靜。
他聽到家裡緩慢到顯得疲憊的腳步、微波爐完成任務後清脆的提示音、沒滋沒味地咀嚼聲、浴缸裡嘩嘩的水流聲、然後是隱藏在水流下麵……粗魯到近乎自虐的喘息。
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他閉上眼,甚至能聽見手指指腹與粘液摩擦發出的窸窣。焦急感和醋意湧上心頭,他從箱子上站起身,手握在門把上,手心探出細如繩的觸手,探進鎖孔裡。
門鎖哢嚓一聲輕響,開了。他準備推開門,又忽然捕捉到一句極為複雜地低吟,帶著達到頂端的顫意:“陸見川……”
陸見川一頓。
這句低喃,讓他屬於人類構造的心臟裡湧出許多未知的情緒,蘊含著無法理解的力量,將他牢牢束縛在門口,一步都邁不動了。
許久,方行舟擦乾身體,走進臥室,獨自躺在了床上。
陸見川又把門重新合上,耷拉著腦袋,抱起那個紙箱,像是被趕出門的家養寵物,迷茫地徘徊在樓下。
好在,他向來都是老天特彆眷顧的造物。
才過了半個多小時,樓上的人終於忍不住,光腳悄悄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條極小的縫。
熟悉的目光從樓上傳來,陸見川等候已久,幾乎是同時抬起頭,遠遠地朝樓上之人露出燦爛的笑容。
方行舟:“……”
他把窗簾拉上,又一次熄燈上床。
陸見川卻得到了極大的鼓勵,精力充沛,極有毅力地守在家門口,一副不等到老婆發話就不離開的架勢。
他能聽出來,方行舟在失眠。
失眠到半夜,方行舟睜開發腫的眼睛看向床頭的夜光鐘表,上麵顯示已經是淩晨一點。心起伏不定,他遵循本能,第二次起身,走到窗邊。
窗簾挑起,他微微低頭,看到男人依然抱著箱子在樓下彳亍,不知疲倦,像被拴在這裡的遊魂,被路燈拖出長長的黑色影子。
眉心用力蹙起。
看了幾分鐘,陸見川停下腳步,把箱子放在地上,似乎終於感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邊。
他沒有抬頭看,生怕再次惹到生氣中的戀人,隻是悄悄勾起嘴角,神色被陰影藏住,食指在地上慢吞吞地重複書寫。
一遍又一遍,直到讓方行舟認出他在寫的是什麼:
——我愛你
嘩啦一聲輕響,窗簾被用力拉起。
……老婆認出來了。
陸見川臉上的笑容擴大,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