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舟的目光落在破舊的望遠鏡上。
他痛恨自己非凡的記憶力,已經過去十年,他居然還能一眼就想起來過往的細節。
大一的時候,他們因為專業原因不在一個校區,陸見川曾跟蹤過他很長時間,甚至在他的宿舍對麵租了房子,用這架望遠鏡觀察他的一舉一動,而方行舟一直到大四才發現。
和望遠鏡一起發現的,還有陸見川手寫的十個厚本子,本子上的每一頁都記錄著他的一舉一動,早上幾點起床,吃了什麼,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笑起來有多好看,生氣起來有多嚴厲………如果一天的記錄不足夠寫滿一頁紙,那就用密密麻麻的“愛”字把剩下的紙張填滿。
陸見川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從紙箱裡翻出了當年手寫的本子之一。
“這個你也留著,”他隨手打開一頁,看著上麵的內容,神色甜蜜,“啊,裡麵寫了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你穿著白色T恤,牛仔褲——嗯,沒錯,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那天的你身上帶著柑橘的香味,手指涼涼的,要捂很久才能捂熱。還有……你的心跳是每分鐘七十下,但是我在電影院偷偷吻你的時候,心跳頻率變成了一百……”
方行舟的頭發已經徹底結冰,連同心臟一起。
他臉色越發的白,聲音裡帶著寒冷導致的顫抖,道:“閉嘴。”
陸見川像是沒聽見,把本子小心放回去,再次翻起紙箱,這回又從裡麵掏出了一把手術刀。
“居然還有它!”陸見川興奮地把刀舉起來。
方行舟透過刀麵反射的冷光,看到了自己深不見底的瞳孔。
“老婆,你曾經拿著它抵住我的左胸,說——”
後麵的話消失在了冷風裡。
等方行舟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不知何時奪走了那把手術刀,將它抵在了陸見川的左胸上,頭皮陣陣緊縮,眼睛裡全是血絲。
陸見川看了一眼手術刀,然後彎起眼睛:“紮我一刀,消消氣?”
方行舟慢慢握緊刀柄,咬住牙。
他當然記得他上一次用刀對著陸見川時說了什麼。大四畢業晚會,陸見川被陸家的商業競爭對手陷害,流出了一組和女老師過度親密的照片。
看到照片的第二天早上,方行舟就是用同一把刀抵著他,跟他說:
“我們之間永遠沒有背叛,隻有死亡。”
兩人隔得極近,陸見川沒什麼溫度的呼吸落在方行舟側臉。
“你跟我說,”陸見川興奮地小聲道,“沒有背叛,隻有死亡。”
方行舟手指有些發抖。
“你背叛了。”他啞聲道。
陸見川張張嘴,欲言又止,握住鋒利的刀刃,最終隻是搖頭:“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寶貝。”
方行舟用力閉眼,再睜開。
他一字一頓,慢慢道:“退婚,或者徹底分手。趁我現在還能保持理智。”
陸見川從方行舟的瞳孔裡看到自己的倒影。
愛人用這樣的神色看他,原定的計劃他幾乎一秒都堅持不下去,哪怕在決定接受“鬆木計劃”前做了再多心理準備,此刻都變成了徒勞。
他想要一個蛋。
人類社會裡,似乎絕大部分白頭偕老的愛侶們都會孕育下一代,彆人有的,他和舟舟也一定要有。
但聯姻的消息已經不小心流出,老婆現在這麼難過,有沒有蛋真的很重要嗎?
陸見川嘴唇囁嚅,強烈地想要將眼前人擁進懷裡,哪怕心臟會被手術刀紮穿也無所謂。
方行舟死死地盯著他,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衣領,最後一次重複:“退婚。”
陸見川用力吸氣。
“……好。”他露出微笑。
方行舟保持著這個姿勢沒動彈。
良久,他猛地鬆開陸見川的衣領,往後退了半步,眉眼間的冰涼殺意消散不見,但目光依然沒有太多溫度。
他把手術刀放進了口袋裡。
“退吧。”他說,“什麼時候退了,我們再談彆的。”
陸見川一愣。
他立刻抱著紙箱跟過來幾步,期艾道:“那我今晚能回家睡嗎?”
話音落地,街口傳來了嗚嗚的警車聲,由遠及近。
方行舟一言不發,揣著手術刀拉開門,然後當著陸見川的麵把門用力關上。
“嘭”!
陸見川:“……”
他茫然地看著門上的貓眼,片刻後露出哭喪的表情,摟住紙箱,重新在台階上坐下,繼續開始刻“我愛你”。
直到警車嗚嗚地急刹在他麵前。
這輛車看起來和常規警車沒什麼兩樣,但細細打量又會發現許多微妙的不同之處。
比如:前後窗都貼了嚴絲合縫的防窺膜,讓人看不到內部的任何東西;車身比一般車要厚,底盤很沉,輪胎也明顯更大;駕駛室開車的人居然穿著一身白色防護服,不像警察,倒像是防疫醫生。
很快,一個臉上帶疤、穿著風衣的高大男人從副駕走出來。
大半夜出警,他居然還戴著帽子,下車後條件反射地觀察四周環境,確認安全後才開始上下打量陸見川,最後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
看完後,他眉頭微皺,低聲道:“陸先生,你現在的行為對我們的行動沒有好處。”
陸見川慢慢抬起頭。
還沒來得及說話,樓上的窗簾被人輕輕挑起一條縫隙,熟悉的視線從上方投下。
兩人同時噤聲,默契地更換了話題。
“陸先生,”警員重新開口,“有民眾舉報你擾亂公共秩序,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陸見川沉默。
他忍住沒抬頭去看,順從地站起身,跟隨高個男人上了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