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響頭下去,郎君不惜壞了麵相,也要以血明誌。
他決意如此。
隔天,陸觀潮衙門有事,要晚歸。
他十分掛念薑蘿,還特地請小廝奔回府上告知她,儼然如一名聽妻子話的溫柔丈夫。
院子裡的奴仆都在為大公子的貼心歡喜,偷偷笑著打趣,薑蘿為了彰顯自己合群,也輕輕一笑。
接著,她的目光凝聚在石桌上沸騰的炙鍋上,天氣涼,她想吃點熱乎的東西,於是喊蓉兒幫她跑腿,端來春韭以及鴨血、羊肉薄皮。除了火鍋爐子,薑蘿還七七八八點了很多旁的菜,有山藥燒鵝、豆芽炒豬皮,基本都是葷食。
薑蘿胃口好是好事,但這些味兒重,她不怕陸觀潮有意見麼?
蓉兒悄悄提點自家主子:“蒜味兒大,待會兒便是您喝花茶也難壓下去。”
薑蘿眨眨眼,不懂了:“為何要壓下去?”
“大公子不喜歡蔥蒜。”
“但我喜歡呀。”薑蘿單手支下顎,“隻要我喜歡,你家公子就不會有意見的。”
她這話說得實在實誠,蓉兒勸不了,隻得作罷。
也是,這位阿蘿小姐乃大公子心尖寵,壓根兒不會在意她吃酸還是吃辣。
一蓬蓬煙火氣騰起,庭院裡冥冥的暮色都被這一團菜食的香味點亮。
然而,一名不速之客擾亂了薑蘿難得可貴的清靜。
先是穿金戴銀的丫鬟婆子魚貫入內,繼而是由陸觀月攙著的陸老太太行至薑蘿麵前。來人一身粉紫色金玉滿堂紋提花緞如意鑲邊襖裙,頭戴紅寶石珍珠抹額,兩側的奴仆仔細鼻尖眼前,揣著寶貝似的,眾星捧月攬上老太太,生怕她磕碰或跌跤。
這麼大的陣仗,想也知道她乃陸觀潮的母親,後宅裡當家做主的上位者。
吃不了了……
薑蘿哀怨地望著湯鍋子裡那一片猩紅色的豬肝,再燙一燙要老了呀!
但她好歹識時務者為俊傑,長歎一口氣,捏帕子起身,嬌滴滴地朝陸老太太行禮:“阿蘿見過老夫人。”
陸老太太一探頭,老奴便懂事兒地提燈上前,助她打量薑蘿。女孩兒雪膚櫻唇,明明是穿一襲素淨的藕荷色袍裙,卻仍難掩秀氣。
陸老太太眸光銳利:“你就是大公子招回家裡的那個孩子?”
“嗯……正是。”聲音嬌嬌軟軟,猶如出穀黃鶯。
怪道她兒被他迷得神魂顛倒。
“你可知,就你這等出身,配我兒乃是高攀?”陸老太太看不起薑蘿,出言輕慢,想教她知難而退。
然而,薑蘿也不是什麼怕事的主顧。
聞言,她隻淡然地道:“老太太這話可冤枉我了。哪裡是我一心要高攀大公子呢?分明是大公子待我有意,您看看,這屋裡哪樣物件不是大公子給我添置的?我倒是想推拒,可是大公子不樂意呀!所有事,我沒爭沒搶,都是外人心甘情願,老太太又何苦來管教我呢?”
這個刺兒頭,說話嗆人得很。
“你這個妖女!”陸老太太被薑蘿氣得一口氣窒悶於心口,她切齒,抬手就是一巴掌,砸向薑蘿的臉,火辣辣一陣疼。
薑蘿被她打得側翻,一下子撲倒在地。掌心被砂礫搓傷了,刺刺密密,疼得很。
薑蘿的烏黑發髻都被這一下掌風打散了,兩鬢蓬鬆,狼狽地伏跪在地。
倏忽,小姑娘心生一計,摸過地上掉落的那一枚發簪,於暗地裡,猛然劃過臉側。
一道血痕赫然出現在脖頸與下巴相接處,雪肌細膩,蔓上觸目驚心的紅線,鮮血淋漓。
薑蘿再抬頭,眼眶裡已是包了淚,要掉不掉:“您便是再不喜我,也不該這樣傷我。”
院子裡的人瞧見薑蘿的臉毀了,嚇了一跳,都以為是陸老太太指端戴的那一枚金戒指撓出的嶙峋血痕。
“快請大夫!”
“快喊人來!”
“快去啊!”
後院一場動靜弄得人仰馬翻,不知何時,又傳來一聲令人提心吊膽的嘹亮喊聲——“大、大公子歸府了!”
聞言,就是陸老太太心頭也一跳。
唯有薑蘿置若罔聞。
她擦去簪柄上的血痕,插回濃密的發間,不慌不忙地收拾殘局。
待高大的人影漸近,薑蘿漂亮的杏眸微微眯起,嘴角微揚:真好呀,給她撐腰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