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音和蘇培盛跟著四阿哥起身跪倒了大殿的中央。入宮近三年,這是鸞音第二次見到康熙帝。上一次在永和宮的小書房裡,康熙作為父親的雷霆之怒讓鸞音和一眾侍讀的小宮女為她心愛的五公主在雪夜跪了一宿。如今再見,掌管著整個大清遼闊疆域的帝王高踞寶座之上,隔著遙遙的大殿,更加顯現出教人不敢直視的帝王威儀。
朝中人都知道,四阿哥為了這部書已經在上書房和幾位老大人熬了一年多,康熙小半個月前才因為修書有功給四阿哥賜了菜,如今編纂完成的《正律審音》作為年禮被敬奉聖上討個吉利也是情理之中。至於一起獻上的《大將軍行文圖冊》則被忽視了個徹底,眾位阿哥,甚至康熙都隻認為這隻不過是四阿哥為了討好決定出征準噶爾的康熙臨時加的添頭。
見康熙隻是淡淡說了幾句勉勵的話,又叫太監按照慣例給了賞賜,對於獻上的《大將軍行文圖冊》翻也沒翻,蘇培盛心中不免有些焦急,這冊子雖不厚,但卻是主子爺和鸞音一塊兒折騰了小半個月一筆一劃親手畫出來的呢。
胤禛和鸞音臉上卻是如出一轍的平靜,書冊本就比不得奇珍異寶顯眼,更何況還有《正律審音》珠玉在前。接了賞賜回到位置上,把舞台讓給了躍躍欲試得三阿哥和早已摩拳擦掌等待許久的大阿哥和太子兩黨。
大阿哥搶先站起身,端著酒杯向著禦座上之人遙遙敬獻,“太子身份貴重,不如就由兒子先來當這個拋磚引玉之人。”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到大阿哥身上,更有不少人隱晦地看著居於首位的太子。皇家長幼有序,尊卑有彆,以往大阿哥一直都仗著自己是長子,無論壽禮年禮都是最後敬獻,今日舉動究竟是服軟還是挑釁?可惜,太子穩穩端坐在上首,端著酒盞的手連顫都沒顫,臉上掛著看不出破綻的淺淺微笑,溫和的目光看起來好似對大阿哥的年禮十分期待,讓所有意圖窺探的目光都落了個空。
康熙有些訝異地挑挑眉頭,自己這個大兒子從來把自己的長子之位看得十分重要,連對上東宮太子半分不相讓。今天居然很有一副兄友弟恭的態度,可見孩子長大了總會變得沉穩懂事。
皇上龍心大悅,聲音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的溫和,“老大,你是朕的長子,身擔輔弼太子的重任,你們能兄友弟恭,才是我大清之福啊。”
“兒臣謹遵皇阿瑪教導。”大阿哥和太子都俯身行禮,卻是心思各異。太子眸光閃爍,自己有容人之量,大阿哥卻不一定是個忠誠的賢王,古來優柔寡斷的君王就沒有能夠成就大事的。與其讓臥榻之側趴著一隻惡犬,不如一早斬草除根來得痛快。大阿哥緊咬牙關,才不讓心中的怒火翻騰顯現在臉上讓人看出端倪,憑什麼,明明他才是長子,他的母妃出身大族,他的軍功兄弟們都望塵莫及,皇阿瑪卻學著漢人模樣,僅僅因為一個嫡出的名分,就算赫舍裡皇後死了二十年還是把太子捧到了天上。
無論太子和大阿哥心中如何思量,年禮敬獻的環節卻要進行下去。大阿哥收斂好神色,得意地挺直了腰板,今年的年禮可是他特意托上駟院尋來的汗血寶馬,品貌俱佳,老三虛頭巴腦的讚美詩文和老四那個榆木腦袋送的書冊,就算是拍馬也追不上。
小太監的唱名聲在大殿裡回蕩:“大阿哥敬獻西南馬兩匹——”
大阿哥猝然回眸,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個小太監,雙目噴火把人嚇得瑟瑟發抖。小太監也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紅棗馬,最普通不過的馬匹,連尋常富戶的紈絝公子都能畜上三四匹,怎麼會出現在紫禁城的年宴上。
可惜過不了一會兒,就遠遠看見上駟院的太監牽著掛著紅色緞帶的馬匹從殿前走過,雖然隔的遠,但眾人都看得分明——不是汗血寶馬,不是烏孫馬,甚至連蒙古馬也不是,就是兩匹平平無奇,矮小瘦弱的西南馬。
大殿中一時陷入沉寂,康熙的麵色也難看起來。
十四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坐在一起,三個腦袋湊在一塊兒忍不住發出了低低的竊笑。被四阿哥冷冷瞥了一眼才有所收斂。
坐在朝臣中的明珠麵色沉鬱,但看大阿哥紅著眼睛傻愣在大殿裡,心知無論是意外還是有人設計陷害,沉默不回應隻會把事情搞得更糟,心念急轉,當下起身朗聲說到:“當日三藩之亂,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作亂南境,皇上及冠之年便能定鼎天下靠的就是這看似不起眼的西南馬。如今皇上春秋鼎盛,我大清國力富強,軍中更是良馬無數,區區準噶爾,不過蕞爾小國,皇上定當馬到成功,壯我大清威視。”
被明珠一提醒,大阿哥也回過神來,接著說了些皇阿瑪雄才大略,不輸秦皇漢武,身為人子自己願隨軍征戰,鞍前馬後之類的吹噓之詞,總算勉強把場麵圓了回去。
看著康熙冷淡到不見絲毫喜色的麵龐,回到座位上的大阿哥氣得握緊了拳頭,怒視著身邊裝出一副老神在在模樣的太子,想都不要想,費儘心思讓自己在年宴上出了這麼個大醜的除了胤礽,不作他想。
太子對大阿哥幾乎要化為實質將自己刺穿的眼神不屑一顧,從容站起身,指揮著小太監將自己的年禮獻上,心中還有幾分可惜,明珠到底是在前朝沉浮了幾十年的老大人,才思敏捷,否則自己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哥,還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驚喜。
太子獻上的,是由名家創作的五福畫卷,分彆繪製了京城、盛京、姑蘇、成都府和雲南土司府五地的繁華盛景,用以裝裱的絹帛更是用五地不同的絲織工藝製成的百福圖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