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瞬間凝成珠,順著手指滑落。老人連忙挪到小男孩麵前,依然在他右眼角、鼻尖、左心口的位置各滴了一滴。
接著……他的食指便懸在了小男孩唇邊。
這是渡靈的最後一步,要讓渡靈人的血進到傀的口中。
如果咽下去,傀便會重新睜眼。如果咽不下去,那就前功儘棄,損失的那點靈相也不會回來。
老人卻沒有猶豫,他捏擠了一下手指,第一滴血落進小男孩口中。
那抹殷紅很快滲進唇縫,下一秒,小男孩忽然抽動了一下。
老人身體繃直了一些,看得出來期待又緊張。
但是鏡子裡的聞時卻知道,這招不會成功的。
因為當初做這個傀的人太強了,相較之下,老人隻是個普通傀師,充其量在普通傀師裡算佼佼者。
二者懸殊太大,又沒有掛礙牽連。老人的靈相也好、血也好,對這個傀的作用微乎其微,是救不活的。
果不其然,小男孩並沒有咽下那口血,也沒有睜開眼,反而激烈地掙紮起來,像個鎮壓不住的惡鬼。
老人歎了口氣。
隻是一滴血的功夫,他就比之前又老了一些,手指更加枯槁消瘦。
“疼麼?忍一忍、忍一忍啊。”老人的嗓音緩慢而溫和,一邊抓住小男孩的手,一邊安撫。
過了很久,小男孩才停歇下來,依然滿臉死氣。
老人坐了一會兒,像是走了遠路,得稍稍緩一口氣。
片刻後,他又伸出手,在小男孩唇邊滴了第二滴血。
小男孩依然沒有咽下去,再次猛烈掙紮起來,枯化的手指好幾次堪堪擦過老人的頭皮,稍慢一點,就能順著頭皮釘進去,但老人依然哄著:“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啊。”
不久之後,小男孩又陷落回被褥裡,還是滿身死氣。
而老人卻更老了。
他還是坐了一會兒,給小孩掖了被角,然後滴了第三滴血。
接著是第四滴。
第五滴。
……
聞時從沒想過,自己會什麼都不做,在一個籠裡安靜地站這麼久。其實這個時候解籠是最好的,但他卻莫名不想打斷這個老人家。
他看著對方越來越老、越來越瘦削佝僂,忽然找到了一抹熟悉的感覺。
籠裡的日夜依然輪轉很快,並非常態的時間。
老人不知道擠下第多少滴血的時候,小男孩左心口的印記忽然有了一抹血色,像枯木逢春。
他還是掙紮,在老人一瞬間的愣神下,枯枝似的手指抓撓到了眼睛。
好在老人及時攥住,沒讓他再撓傷彆的地方。
又過了許久,小男孩喉嚨一動,咽下了那滴血。
枯樹般的灰褐色從他身上慢慢褪去,手腳終於有了肉感,皮膚也不再青白泛灰。
老人性格應該是沉靜的,還是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他日夜的努力慢慢化作一個結果。
他沒有動,隻有手在抖,不知是太過高興還是太過詫異,也可能……是有點難過。上了年紀的人常常如此,高興到了極致就會變得有些難過,毫無來由。
小男孩睜開眼的時候,目光依舊有些空洞,但也許是死過一次又咽了老人的血,似乎多了點彆的東西……
總之,有了一絲絲人的氣息。
他眨了眨眼睛,音調依然沒有太大起伏,但第一句話叫的是:“爺爺。”
“哎。”老人掖了掖被子,緩聲說:“爺爺在呢。”
“我為什麼躺著不能動?”他好像忘記了很多事情,像個新生的孩童,茫然地問著。
老人說:“生病了。”
“我的娃娃好像活了。”
“那是做了噩夢。”老人耐心地解釋。
“我害怕。”小男孩說著,身側的手指又痙攣似的攥起來,好像下一秒就要做點什麼危險的事。
但是老人卻捋平了他的手指,說:“害怕可以哭,可以跟爺爺說,我陪著你呢。”
“我眼睛有點疼。”小男孩眨了眨右眼。
那裡有一道被他掙紮抓撓出來的血口。
“爺爺老啦,把你抱到床上的時候,不小心磕了一下。”
老人說著,打了熱水的盆裡撈出毛巾絞乾,一點點給小男孩擦著臉。
聞時看了老人很久,看到他撈起袖子時,手肘有一道熟悉的燙傷。
他又把目光挪回小男孩身上。
看著小孩心口的印記變得更淡,近乎於無,看著他鼻尖的那抹香灰和血滴消退,多了一枚很小的痣,看著他眼角的撓傷很快結成疤。
……
跟夏樵一模一樣。
衣櫃的門被風又吹開了一些,露出娃娃瞪大的眼睛,白色的燈光照在玻璃珠上,像哭過一樣。
“生病了你會不要我麼?”小男孩問。
“不會。”老人說:“我跟你有緣,想看你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