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時想事情的時候,店鋪裡剛好沒人說話,氣氛陡然靜下來。外麵拍門聲還在繼續,好像就在不遠處。
卷軸門嘩嘩的抖動聲在商場裡回蕩,突兀刺耳。
過了好一會兒,扶梯嗡嗡的滾動聲才響起來。
“走了嗎?”有人輕聲問。
“應該走了。”
角落裡的人都舒了一口氣,接著又發起呆來。
那個穿格子襯衫的男生盯著聞時他們,忽然說:“你們能帶我們出去麼?”
張碧靈是個穩妥保守的人,她說:“我儘量。”
但這種環境下,“儘量”這個詞,遠達不到安撫人的效果。於是那個男生“哦”了一聲,也沉默著發起呆來,像個杯弓蛇影的遊魂。
他們每個人臉色都很差,眼下烏青一片,也不知道進來之後合沒合過眼。
格子襯衫的女朋友忽然小聲說:“我想去衛生間了。”
店內頓時陷入死寂。
好像這已經成了一種條件反射,隻要有人說這句話,大家都會緊繃起來。
“走,我帶你去。”張碧靈說。
她一開口,另外三個人也跟著說:“那我也去吧,一起去。”
他們把卷軸門往上推了一半,一個緊挨著一個鑽了出去。
“你們先在這邊呆一會兒吧,彆亂跑。”張碧靈說話帶了點長輩的口氣。
她這句囑咐把聞時、夏樵甚至謝問一起包了進去,畢竟就她所知,這三人兩個沒名沒姓,一個被除了名,其實都頂不了大用。
結果她剛走,聞時就從卷軸門裡鑽了出去。
“你乾嘛去?”周煦叫住他。
聞時不是什麼溫和的人,對熊孩子更是不感冒,所以壓根沒答話。
“喂!”周煦又叫了他一聲。
聞時依然跟聾了一樣。
直到謝問跟著鑽出來,他才擰著眉說:“你出來乾什麼?”
“這門隻有你能出麼?霸不霸道。”謝問指指昏暗的回廊:“我去那幾家店看看。”
說完,他也不等誰,徑自往那邊走。
聞時:“?”
他剛要抬腳,周煦又扯著公鴨嗓嘎嘎叫道:“不是讓你們彆亂跑嗎?!”
聞時扶著卷軸門的下沿,彎腰看向他:“誰讓的?”
他總是冷冷的,這麼低頭看過來還挺有壓迫感。周煦哽了一下,叫道:“我媽啊!”
“又不是我媽。”聞時說完就走了。
周煦被崩了一臉冰渣子,既沒麵子又有點氣急。他“靠”了一聲,緊跟著也鑽出去了,那氣勢洶洶的模樣,像一隻追著人啄的鵝。
“哎你跟著我哥乾嘛?”夏樵知道自己膽子小,本打算老實在這呆一會兒,不出去添亂。
但他一看,中二病在尾隨他聞哥,當即叫了一聲也出去了。
於是張女士帶隊從衛生間回來,發現店鋪裡隻剩下兩個中年男子縮在一塊兒抱團取暖,剩下的全跑了。
張碧靈就覺得這籠要完。
***
偌大的商場,依然隻有零星幾家店亮著青白色的燈。
聞時沿著回廊走過去,離得最近的那家店鋪敞著門。
他剛進籠心的時候,匆忙掃過一眼,對這家店有點印象,因為店裡好像全是相框,店主又很胖,看著能有小二百斤,關卷軸門的時候彎腰都很艱難。
可現在,那個大塊頭店主卻沒了蹤影。
門前有一灘不知哪裡來的痕跡,就像有人之前在這裡久站過,濕噠噠地滴著水。
聞時把卷軸門往上推了推,鑽進店裡。
他這才發現,整個店鋪掛著的相框都是黑色的,大大小小,卻都是同一個人的照片。
或者不能叫照片,而是畫——
深濃的眉毛,墨團般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平直的唇。
正是那個到處追他們的女人的臉。
不過相框裡的圖沒有顏色,全是黑白的,就像滿牆的遺照。
這些遺照就這麼看著店鋪中央的聞時。
忽然!卷軸門發出哢哢聲響。
聞時轉頭看去,就見一個陰沉沉的老太太站在門外,兩手抓著卷軸門用力往下拉。
她又瘦又老,力氣卻極大,就聽“嘩”的一聲!
……
沒拉動。
聞時站在店裡,垂著的手指上牽著白棉線,線的另一頭拴在外麵的鎖扣上,繃起的長線托著卷軸門,愣是讓人一寸都沒法往下拽。
老太太抻著兩條胳膊:“……”
聞時冷著臉問:“你乾嘛?”
老太太發白的眼珠盯著他,細細的嗓音說:“這家店不開了。”
聞時:“為什麼?”
老太太抿著唇。
聞時:“店主呢?”
老太太依然沒吭聲。
遠處不知哪裡傳來一點響動,老太太回頭往對麵店鋪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轉回來。
她咂了咂嘴,老邁的聲音又細又飄:“不開了,不開了,我要去吃飯了,該吃飯了。”
說著,她又扒著門往下使了點勁。
聞時正在想“胖子店主人沒了”和“要去吃飯了”之間的邏輯,就見一個個子很高的人走了過來。
他在老太太身後停了步,瘦白修長的手指抓住了對方扒門的胳膊,就像拿放東西一樣,把老太太的手拿了下來。
老太太暗自較勁,臉都憋綠了,依然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老遠就看見你了,這麼點高的個子,扒著門累不累,放一會兒。”卷軸門被那隻手往上抬了一截,露出謝問的臉。
可能是店內燈光太冷的緣故,照在他臉上,顯得病氣更重了。
他看著店裡的聞時,又掃過那幾根繃著的長線,淡聲說:“誰教你的,在籠裡一個人往空房子裡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