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大火後,都有螻蟻幸存——題記。
首都永安城郊,西山自然保護區。
兩場秋雨過去,山坡上的紅葉就掉得差不多了,這會遊人寥寥,此間隻有廟裡寂寞的暮鼓聲。儘管天已經很涼了,這一路上山,宣璣還是出了一身熱汗,前頭帶路的肖主任走路太快,腳底下就跟滾著倆風火輪似的,溜得他腳不沾地,就這麼滾到了山頂小廟的後門。
肖主任去開門,宣璣終於喘了口氣,叉著腰貧嘴道:“我說肖主任,咱們現在好歹也是領導乾部了,能不能稍微穩重一點?我這一路提心吊膽的,生怕您一步邁不好劈叉。”
“少廢話,我一會還有彆的事呢,”肖主任開了門,不耐煩地朝他一揮手,“速度點!”
“肖主任”大名叫肖征,三十啷當歲,正裝穿得一絲不苟,眉目鋒利,像個不好惹的小白臉。步履匆匆地拾級而上,他順著小廟的員工通道,帶著宣璣直奔“遊客止步”的後院。後院沒人,就一口老井,肖主任摸出錢夾,把裡頭夾著的工作證朝井口一晃:“以後上班要帶好證件,進出都得刷卡。”
話音剛落,就聽井裡傳來“叮”一聲輕響,緊接著,老井周圍的青石地磚緩緩往兩邊分開,露出個供一人通過的地道。
肖主任一低頭鑽了進去,宣璣連忙跟上,兩人七拐八拐地在裡頭走了百十來米,地道到了頭,是一排往地上走的石階。沿石階回到地麵,宣璣發現自己已經身在一片密林中,還不等他看清,周圍就起了濃霧,能見度迅速降到了一米以內。然後一道白光從林間射出來,在兩人身上掃過,有個機械音說:“身份驗證,請稍候——叮,驗證通過。肖主任,晚上好,歡迎新同事。請二位小心腳下,扶穩站好。”
宣璣:“啊?扶哪?”
說話間,他腳下的地麵忽然動了起來,宣璣沒防備,往後仰了一下才堪堪站穩。隻見密林間的地麵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傳送帶”,載著兩人在迷宮一樣的濃霧裡飛快穿行,藏在濃霧後的植物影影綽綽地,化作殘影,晃得人眼花繚亂,大概五六分鐘,“傳送帶”緩緩減速,停了下來。
肖征:“到了。”
濃霧散儘,宣璣仰頭望向麵前恢弘的建築,好一會,他才緩緩吐出口氣:“排麵啊!”
那是一座高得不真實的大樓,上層直入雲端,樓門口兩排衛兵站崗,氣派的正門上掛著國徽國旗,地麵鋪著漢白玉磚,石磚上有一條神氣活現的金龍。中間懸著個大牌子,寫著:國家異常現象與特殊物種管理防控總局。
這裡就是傳說中的“異控局”,屬於最神秘的“有關部門”之一,宣璣的新工作單位。他腦子裡很快浮出員工手冊裡的簡介——“異控局的職責是,識彆、監控、處理各種非自然事件,全境範圍內的異常能量運動,維護社會秩序,保衛國家繁榮穩定。”
類似於“吸血蝙蝠非法入境”“城市內河出現不明漩渦”“三頭水怪事件”等等,都歸這個部門管。
除此之外,異控局還是唯一一個“特殊能力者”自治的官方機構。
根據2010年第六次人口普查結果(異控局內部數據),大約有二十萬分之一的人口屬於“特殊能力者”,簡稱“特能人”。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官方資料裡給出的科學解釋是,這可能是因為少數當代智人在進化過程中,對待男女關係問題不太嚴肅,給子孫後代遺留了一些非人類的血,保留了部分特殊基因。當然,這種理論很難驗證,因為特能人們的能力屬性種類繁多,嚴格來看,幾乎每個特能人都是孤例,很難獲得足夠的樣本數據。
至於民間傳說,那就有趣多了:傳說古時候,人族和妖族百年戰亂,戰出了累世血仇,妖人混血留下的半妖兩邊不靠,姥姥不疼舅舅不愛,隻好自己抱團取暖,後來投奔了齊武帝麾下。武帝借助他們的力量,乾死了妖王,天下太平之後就遵承諾設了“清平司”,給這些半妖容身。清平司就是異控局的前身,如今的特能人就是當年的混血半妖的後代——當然,稍微有點常識的就知道,這種說法純屬是無稽之談,因為曆史上清平司這個部門早在七百多年前就被取締了,異控局是近代建國後才成立的,八竿子也打不著。
其實所謂“特能人”,也絕沒那麼“特”,實際上,大多數的特能人如果不經特殊訓練,跟普通人也差不了多少,最多就是耳聰目明一點、直覺敏銳一點,有一些對日常生活基本沒幫助的微小特異功能。
異控局每年招人都是定向的,不麵向全體公民,隻從特能人以及“因一些原因,曾經參與過異常能量事件,並入檔”的普通人中選。
宣璣兩條都滿足——他是特能,又是異控局的老朋友。
肖主任這人十分高貴冷豔,能親自出來接宣璣,可見交情。
幾年前,他還是肖隊長的時候,欠過這貨一個人情。那回肖隊帶人去逮捕一群非法入境的吸血蝙蝠,低估了蝙蝠們的智力,反被蝙蝠騙進了一個冷庫裡,差點凍挺了。剛逛完夜市的宣璣趿著拖鞋正好路過,坐旁邊圍觀了一會,期間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二斤小龍蝦,完事他一抹嘴,打了個指響,召喚出一顆大火球,現場燒了道紅燒蝙蝠(注)……還燎沒了肖隊半邊英俊的眉毛。
從此,宣璣算是與異控局結下了不解的孽緣,因為這一手神鬼莫測的縱火技術,他曾經上過異控局的重點觀察名單。後來因為履曆乾淨、遵紀守法,看不出來有什麼問題,局裡又放鬆了對他的監控,並試圖招攬。可惜那時候宣璣還在上大學,滿腦子都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的幻覺,想都沒想就拒絕了,自認瀟灑地給人回了一句“原諒我一生放蕩不羈愛自由”。
然後社會給他上了一課。
畢業以後,宣璣很快發現自己對賺錢的興趣遠遠小於花錢,發憤圖強之心總被吃喝玩樂中途扼殺,磨礪多年,最大的成就就是接受了自己沒什麼出息的事實。他主業是在一家小公司當銷售,偶爾玩直播,實在窮得沒辦法,就給一些亂七八糟的營銷號供稿,是一頭“錢不留手”的落魄社畜。
因為行業洗牌,他們公司從年初開始就半死不活,苟延殘喘數月,嗚呼哀哉去也。宣璣也成了失業青年,經常收他稿的營銷號又因為“封建迷信”慘遭舉報,可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房租還得交,信用卡還得還,他愛自由愛得窮困潦倒,終於在社會的捶打下,與“自由”成了一對怨偶,得出了結論:工作還是得穩定。
於是他買書報班,準備考公務員。
就在這時,剛剛升官的老朋友肖主任給他發了個招聘通知。
宣璣本來是寧可在路邊摳腳要飯,也不肯加入異控局的,光是外勤們的軍事化管理他就受不了。不過這份招聘通知不同,它主要是招後勤人員的。
異控局的後勤和外勤完全不同,裡麵八成以上的工作人員都是普通人,除了得遵守保密條例外,他們就跟普通公務員差不多。宣璣一琢磨,普通公務員麵向全社會招考,千軍萬馬搶一個職位,還得跟一幫學霸競爭。異控局的“公務員”受報考條件限製,競爭壓力約等於沒有,那不是很好?
宣璣雞賊地跟肖主任打聽了哪個職位報名的最少,完事把行測書一扔,就來投奔異控局了。
他報考的是“善後科”,參加了一輪筆試一輪麵試。據說該崗位信息掛出來以後,連他在內,全國有六位角逐者有意參加選拔。其中,三位因超齡、不會上網、重要信息填寫有誤等原因,報考沒成功,剩下兩位一個缺考,一個麵試中不知怎麼跟考官吵了起來,不符合該職位“性格隨和”的要求。
就這樣,一團和氣的宣璣躺過了兩關,兵不血刃地“斬”了五將,麵試時剛說完自我介紹,就被考官拍板錄取了。
第一天來報到,宣璣看什麼都新鮮。一踏上門口的漢白玉磚,金龍就動了,石磚微震,接著,遙遠又肅穆的龍吟聲響起,龍身上金鱗閃爍,威嚴又優美地從他們腳下遊開,讓出路,盤上了樓前的一條石柱。
“龍是指路的,總部有一些對外的行政窗口,特能登記□□什麼的。外來訪客拿的是臨時證件,指路金龍會根據證件類型給你規劃最優路線,”肖征領著宣璣從金龍盤踞的石柱旁邊的門進去,“員工通道在這邊。”
宣璣一低頭,揉眼似的,用拇指往自己眼皮上一抹,他視野裡就浮起了一本打開的“書”,半透明,不影響視線。“書”一角上寫著《千妖圖鑒》,宣璣的視線聚焦在哪,書頁上就會浮起小字,告訴出他看見的東西是什麼,一般隻顯示個名稱,有時候也會帶詳細說明。
宣璣一生下來,眼裡就有這本“書”,可能是種與生俱來的特能。它拿不出來,除了翻閱,也不能進行彆的操作,出處不詳,作者不詳……作者看起來沒什麼文化的樣子——宣璣年輕時候外語不好,上大學考四級,曾經試圖用它作弊,打開《千妖圖鑒》盯住試卷,不料這玩意好像還不如他自己認識的字多,對著試卷猶豫半天,最後給他幽幽地飄出了“番邦話”仨字。
它像個蹩腳的遊戲外掛,大部分時間都在說廢話。比如這會兒,宣璣身在“玄學總部”的異控局大廳,本想打開圖鑒,看看這裡都有什麼他不了解的神奇物種,隨著他目光掃過大廳人群,《千妖圖鑒》的書頁上隻會乾巴巴地往外蹦“人”字。
“廢話,”宣璣腹誹,“我不知道這些叫‘人’?”
圖鑒仿佛與他心意相通,“人”字隨即消失,然後中二十足地噴出倆字:凡人。
宣璣:“……”
憤然關了雞肋圖鑒,宣璣的視野乾淨了,他放眼往大廳望去——從左往右,大廳裡總共有六個分區,分區大牌子上分彆寫著“金屬係”“植物係”“冰水係”“雷火係”“精神或力量係”以及“特種及其他”。
其中,“植物係”和“精神或力量係”區域裡人山人海,訪客排隊排得拐彎,為了維持秩序,得拉排隊繩。“金屬係”區域裡有六七個訪客,剩下“冰水係”“雷火係”和“特種及其他”區域裡則基本沒人,工作人員閒得犯困——“雷火係”的對外服務窗口乾脆就沒開,被隔壁“植物係”喊去幫忙了。
“哎,老肖老肖,”宣璣拽住肖征,用下巴尖一點分區上掛的分區牌,“這什麼意思?”
“說話就說話,少動手動腳的。”肖征拍開他的爪子,“什麼‘什麼意思’?”
“那個分區——”
肖征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分區?就按著六大譜係分的,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