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性格、三觀、習慣本身就是隨時間不斷變化的,“你變了”這仨字在各種文藝作品中是高頻詞彙,可見“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閒平地起波瀾”是平常事,這後麵跟的往往是狗血虐心劇情,而不是“砸開腦殼看看”。
肖征聽到這,心裡“咯噔”一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赤淵,宣璣盯著畢春生,忽然發現那些繚繞在樓頂的濃霧並不全是從大魔頭身上彌散出來的,還有一小部分是從畢春生身上冒出來的!
她的輪廓幾乎已經模糊在霧氣裡了,像是要化在其中似的。原本有些暗沉泛黃的膚色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變得慘白,呈現出蠟像一般的質地。
“人燭”是什麼?
她真的殺了一千個人嗎?怎麼殺的?這一千個人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死得無聲無息?
“八年前,我所在的外勤小組奉命去抓一個使用邪術的嫌疑人,當時那個嫌疑人藏在一個人口密度很大的小區裡,怕波及無辜群眾,我跟我的搭檔很仔細地做了誘捕計劃。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就在嫌疑人快上鉤的時候,我們外勤組一個小孩太緊張,不知怎麼露了馬腳,打草驚蛇。嫌疑人察覺不對,逃進了小區花園裡,他手上少說有幾十條人命,知道自己被抓住就是個死,發現自己被包圍跑不了了,就狗急跳牆直接自爆,我們根本來不及清場,小花園裡死了八個人。那回我搭檔是負責人,我是副手,這責任我倆誰也跑不了,我搭檔要被扣雙倍分,更是直接穿透了紅線,當時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搭檔跟我說彆害怕,他來想辦法。”
“那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那些隻有軍功,從無過失的‘英雄’們,還有這種操作。用蝴蝶寄生在死人的身體裡,就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我搭檔安慰我說‘這種情況不算少見’的表情。”
“你們知道我當時什麼感覺麼?我沒有因為躲過一劫慶幸,也沒因為虧心睡不著覺。我……我害怕。這種情況不算少見……那到底有多少‘幸存者’已經不是人了?我全家都是‘幸存者’啊!他們……他們到底是真的,還是鏡花水月的一個……一個……”
“從那天開始,我就跟神經病一樣疑神疑鬼,家人隨便跟我說句話,我都會拚命地想,他以前是不是這樣的,說話是不是這個語氣,他是不是已經悄悄變了,而我還沒注意。我兒子從學校回家,點了一道他以前不怎麼愛吃的菜,我能因為這點小事失眠半個月。”
在場的人無不毛骨悚然,因為畢春生的特能就是“語言”。同樣的話,哪怕是無稽之談,從她嘴裡說出來,彆人都會傾向於無條件地相信。此時她三言兩語,周圍的人們幾乎都被她的話帶到了那種恐怖絕望的境地裡。
宣璣忽然皺了皺眉,畢春生對彆人說的話有這麼大的催眠功能,那麼……對她自己呢?當她心裡難以抑製地反複糾結一個念頭時,她的精神係特能會不會加劇她的偏執和錯亂?
“八年,我這八年快被自己的想法逼瘋了……我既想知道答案,又不敢知道,有機會傷退二線的時候,我本能地選了善後科……嗬,進了善後科又能怎麼樣,鞏成功老奸巨猾,在局裡勢力盤根錯節,還能被我查出什麼麼?”
“我越來越焦躁,越來越……直到前不久,鞏成功突然被調查,不見人影,我的懷疑徹底落到了實處,然後……我爸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世了。”畢春生凹陷的兩眼突然淌下了血淚,她臉上的皮肉開始變形垮塌,像融化的蠟像,“八十七,長壽,心衰沒的,死時候一點罪沒受,親朋好友都羨慕,說是喜喪,我呢?我跟個行屍走肉似的把他們都送走,然後……然後我終於忍不住,半夜溜回去,在火化之前剖開了我父親的顱骨,我看見……我看見……”
老人顱骨打開的一瞬間,她所有的噩夢都成了真。
原來三十年來,與她朝夕共處的家人,真的隻是幾具蝴蝶操縱的傀儡。
“我為什麼要看?我為什麼要看!”畢春生哽咽不出,發出一聲刺耳的嘶吼,野獸垂死慘叫似的。
“噓——”盛靈淵俯下身,輕輕捧起她變形的臉,擦掉她眼角的血跡,歎道,“可憐。”
然後他換回了自己那口古老的雅音,輕聲對宣璣說:“人燭啊,就是陰沉祭之媒,可溝通天地間至惡至陰之物,須舍人身、斷人性、絕情絕義、拋卻所有,以凡人之身墮魔。小妖,你知道‘所有’是什麼意思嗎?”
宣璣一愣。
這時,一個外勤跑過來,把手機遞給他:“肖主任找您。”
“我們……剛剛派人搜查了畢春生的家。”電話裡,肖征的聲音聽起來分外艱澀,“找到……找到了三具屍體,畢春生的母親、丈夫和兒子,死者的頭……頭都是打開的。”
宣璣睜大了眼睛,盛靈淵透過濃霧,遠遠地對上了他的目光,那魔頭的眼睛冰冷無情,卻又是近乎慈悲的。
一時間,所有人都沒出聲,隻有畢春生不似人聲的嘶吼在霧氣裡散不開,越來越濃鬱,一個年輕的外勤被那尖銳的聲音刺得頭暈腦脹,忍不住扶著牆嘔了出來。
長久的沉默後,宣璣忽然舉著手機問:“她的親人,真的全都被鏡花水月蝶寄生了嗎?”
肖征:“不是。”
宣璣覺得胃裡像沉了塊冰冷的石頭。
“我們在她丈夫的大腦裡發現了鏡花水月蝶寄生過的痕跡,但她母親和兒子沒有,他們是正常人,是當年真正的……”肖征停頓了一下,“幸存者。”
“殺光他們,”五官融化到看不出人樣的畢春生囈語似的,死死地抓住了盛靈淵的衣角,“我要你殺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