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璣也是走南闖北,參觀過幾家植物園的,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一言不合就血崩的奇葩,再要搶救已經來不及了。
他這本命劍自從“離家出走”,命運就格外坎坷,被魔頭“上身”就算了,反正那魔頭看著挺講衛生,說不定還香噴噴的。可要是再沾一身小白花的“大姨媽”,以後讓他怎麼把劍往後背裡塞?
一個男人的背需要背負這麼多嗎?
那一瞬間,宣璣真有心把山羊胡這個大累贅就地扔了。可是作為一個被“五講四美”灌輸了好多年的青年,這條拎在手裡的人命雖然臭烘烘的,他一時還真有點撂不下手。實在沒手去撿劍,宣璣隻好四肢並用,伸長了腳,用力把劍往天上一挑,然後他拎著山羊胡,追著劍飛了起來,打算用腳把劍夾住,省得它泡進“血湯”裡。
然而就在這時,那些鮮血似的花汁順著四壁流到一半,突然無視地球引力,在半空中拐了個極不自然的彎,橫著噴了出來。
橫飛的血色花汁在半空中織就了一道紅霞,碰到宣璣的翅膀,旋即蒸發,化作飄渺的輕霧,結了層桃花瘴似的,幾乎有點壯觀。可不等宣璣讚歎,原本昏迷的山羊胡卻突然慘叫掙動起來,隻見幾滴花汁濺到了他手上,山羊胡手上的皮肉就像碰到了強酸,當場被腐蝕出了幾個觸目驚心的黑點,把人活活疼醒了!
花汁果然有毒!
這麼一晃神的工夫,不知道是宣璣的翅膀上的火燒得太旺還是什麼緣故,周遭花汁蒸出的紅霧越來越濃,山羊胡暴露在“霧氣”中,皮膚開始潰爛,像個正被烈火焚身的火人。
而那粉紅的霧氣飛快地上升到山洞頂,遇到冰冷的山岩後迅速凝結,繼而下雨似的往下落。宣璣這鳥人,雖然不生產酸雨,但成了酸雨的搬運工!
宣璣此時已經彆無選擇,隻好先顧活人,再無暇去管他的劍。他用力蜷縮起雙腿,巨大的雙翅往身上一籠,形成了一個水火不侵的護盾,遮住自己和山羊胡。
與此同時,方才被他用腳挑到半空的重劍伴隨著“血雨腥風”,“咚”一聲,正好落進了潭水中。
潭水不深,重劍一落到裡麵,就磕到了底,宣璣從翅膀縫隙中往腳下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潭水下有一個石台,三米見方的樣子,剛好被水麵沒過,石台上有什麼東西……
下一刻,宣璣陡然睜大了眼睛——
那石台上有一口開了蓋的空棺材,他的劍就筆直地砸進了棺材裡!
還不等他追過去撿,一陣心悸飛掠過胸口,像一根鋼錐捶進了心尖,寒冷、空洞與刺痛山呼海嘯地湧上來。宣璣耳畔“喀嚓”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碎了,他一時竟然喘不上氣來。
血一樣的花汁傾盆湧入潭水中,清澈的潭水轉眼紅得觸目驚心——
與此同時,遙遠的赤淵深處祭壇中,巡邏的器靈們突然齊刷刷地停住腳步,刀一感覺到了什麼,驀然回頭,望向祭壇,又一塊石碑無端裂開了!
器靈們紛紛落在開裂的石碑前,刀一小心翼翼地伸出腐爛的手,企圖把裂縫的石頭合在一起,不等他碰到,那石碑就一聲輕響,在眾器靈麵前碎成了齏粉。緊接著,一道白光從碎裂的石碑中衝天而起,火/箭似的朝著東方飛去。
器靈們麵麵相覷,冰冷的甲胄在風中瑟瑟地撞出細碎的聲音,他們太老了,記憶已和各自的器身一般鏽跡斑斑,想不起來這石碑破裂意味著什麼,但……似乎是非常可怕的事。
隨著劍掉進水潭中的盛靈淵覺得自己的七竅都被糊住了,感官變得異常麻木,心跳變得異常有存在感,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突出薄薄的心肌,穿胸而過。盛靈淵不想知道那是什麼,有那麼一時片刻,他心裡無端生出畏懼,希望那些血一樣的水可以凝成繭,把他裹在其中,讓他閉目塞聽,一直躲到地老天荒。
可是……這個世界對他來說,並沒有方寸之地能供他躲藏。
安眠、喘息、休憩……於他,全是妄念。
他的記憶像被驚醒的怪獸,睜開眼,朝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重劍“嗡”地一聲響起來,發出蜂鳴似的輕響,山洞隨之震顫,四壁所有的花同時枯萎凋謝,水潭中以棺材為中心,攪起了一個凶險的漩渦,隨即,水麵竟一點一點下沉,像被棺材中的什麼東西吸了進去。
宣璣一身冷汗地從突如其來的心悸裡緩過一口氣來,愕然看見,潭水中的血色液體被棺材吸了個一乾二淨,潭水重新歸於清澈時,棺材“水落石出”——
那口空棺露出了水麵,落在其中的劍不見了,一個……“人”坐在其中。
宣璣一時拿不準該不該用“人”來稱呼。
山羊胡的白眼在眼眶裡亂竄,昏死過去又嚇醒,吊在半空中“死去活來”,馬上就要瘋了,就連宣璣也不由得汗毛倒豎。他以為自己近距離地參觀過一次“天打雷劈、挫骨揚灰”,以後就能百無禁忌、平趟古今中外各種恐怖片了。
可那“人”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因為那身體實在是不成個人形。
棺材裡分明是一具燒焦的殘屍,頭腳不分,沒有尺寸的骨肉是完好的,腰椎已折,上下兩半完全是被焦糊的爛肉勉強黏連。
而那焦屍慘成這樣,竟還能動!
他身上的骨頭“咯咯”作響,接著,“噗嗤”一聲,一根根的白森森的骨捅穿了焦糊的皮囊,那些骨逡巡遊動,自動尋覓著自己的位置,很快拚接出了一副修長的骨架,骨架上經脈血肉滋生……
宣璣狠狠地打了個寒戰,一瞬間,他覺得那皮肉一層一層地長,竟好像比被陰沉祭文一層一層地往下割還痛苦——他記得陰沉祭反噬時,那人魔一動不動地站在樓頂,一直含笑,直到灰飛煙滅。
可是此時,“焦屍”卻不停地掙紮,雙手緊緊扒住了棺材,寸餘厚的青銅棺被他活生生地捏變了形。
像在無聲的慘叫……因為聲帶和舌頭還沒長出來。
光是在旁邊看著,宣璣已經覺得自己全身都跟著灼痛起來,不覺出了一身冷汗。
足足有一刻鐘的工夫,“焦屍”身上的骨肉才長全,緊接著,血淋淋的軀體上生出慘白的人皮,然後長發瀑布似的湧出來,蓋住了整口棺材,那雙緊緊摳在棺材上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發出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