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身形高挑，步法是在狗仔的圍追堵截下練就出來的敏捷似鹿，如果有誰能追上顧總他們，一定是麗麗了，林朝暮安慰著自己，在原地等候的時間每一秒都像是被無限製的延伸了，他站立的地方仿佛也生出幾根釘子，讓他站立不安，等了一會，麗麗就氣喘籲籲的跑了回來，手扶在腰上，麵露難色的朝他搖了搖頭：“顧總的車隊剛走。”

還噴了她一臉尾氣。

林朝暮麵色刹那間蒼白，頭嗡的輕響了一聲，背脊傳來仿佛被鞭打的刺痛，玲姐忙扶住他詫異道：“怎麼了？”

“沒事。”

“是不是沒吃早餐？”玲姐追問道。

“嗯…嗯。”林朝暮胡亂低頭應了幾聲，玲姐又開始使喚麗麗叫她去買早餐。

走到保姆車邊，玲姐率先打開車門扶著林朝暮讓他上車。

“哢擦。”車尾有打火機閉合的聲音響起，跳動著的橘紅色火光驅散黑暗，短暫的映亮深遂麵龐。

男人碾滅香煙道，“林牧。”

林朝暮單手扶著車門，維持著邁上保姆車的動作片刻，緩緩轉頭望向他的方向，視線攏在他的高大身影的位置上卻無法聚焦，輕聲道：“不是不認識麼？”

語氣裡多了一抹他自己都沒有留意到的委屈，還有那種隻有和親近之人才有的埋怨。

“剛才人多，不好…”男人說到一半，視線瞥向林朝暮身邊玲姐他們，壓低聲音道，“我們能私下談談麼？”

“嗯。”林朝暮的回應根本不需要思考，好像一直在等著男人開口，不過脫口而出後他也察覺到了自己過猶的急切，略頓了頓才轉身下車，側首淡然道：“你們先上車等我吧。”

玲姐和麗麗對視，皆是一頭霧水，但還是依言先上車了。

保姆車停在角落裡，黑色車身遮擋下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死角，林朝暮和男人麵對麵站著，彼此都沒有開口。

良久，Alpha冷泉似的霜雪氣息的信息素開始漂浮在含著灰塵的空氣裡，Alpha注視著他低垂著的眉目，聲音很低帶著一絲感歎道，“小牧長大了。”

以前的林牧瘦小倔強，總是臟兮兮的可是笑起來時眼睛卻很明亮，他會抓著自己的手指用清亮的少年音軟軟的喊哥哥，然後他就帶林牧回家，讓他洗澡給他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兩人吃著樓下五塊錢一份油膩膩的炒麵，再坐在電視機前的地板上一起看紀錄片。

那時真美好啊，如果沒有後麵的事情…Alpha垂下首，神情染上黯然，修長有力的手指仿佛不經意的輕撫了一下衣角，撫平一道不明顯的褶皺。

聽到熟悉的稱呼，林朝暮鼻腔倏然一酸，他用儘所有的力氣才沒有讓理智決堤。

“你改名字了？”

“藝名。”林朝暮道，“進星諾時他們讓我選一個有意境的名字。“

”很有意境。”Alpha迅速誇讚道。

“你的電影每一部我都看過，尤其是去年的那部《浮生》拍得真好。”Alpha聲音逐漸低了些，隱約含著幾分溫柔，“彆聽網上那些議論，你拿獎是實至名歸的。”

浮生…林朝暮眼瞳間浮起幾分迷茫，這個片他本來是不想接的，飾演的配角年代跨度極長，從青年演到中年，又唯唯諾諾總是掙紮不出自己的命運，他厭惡這樣的角色，總是讓他聯想到自己，隻是那時奔著衝獎，抱著想找到梁曜的念頭才被玲姐說服勉強接下了這個角色，《浮生》上映後他從沒有去看過，連首映都推掉了。

可梁曜提起他欣賞這部電影，不知怎麼林朝暮心底忽湧起一分令他心酸的愉悅，即使梁曜在人前連承認認識他都不肯，他還是為梁曜提到有關自己的刹那而感到悸動。

他不由得追問：“你喜歡看我的電影。”

“每一部。”梁曜猶豫了一下，點頭道，“你在舞台上的時候整個人都在發光，現在是大明星了，木…朝暮。”

梁曜下意識的想去揉他的頭，但最後隻是拘謹的朝他笑了一下。

林朝暮心頭壓著的重石倏然撤去，他不由得向梁曜微笑，卻對上了梁曜勉強的笑，那笑容根本沒有傳達到眼底，連麵對陌生人都不如，僵硬而失禮。

林朝暮的笑容刹那間僵硬。

作為一個在娛樂圈混了幾年的Omega，他很清楚這是一個不想再談下去的甚至連應付都不肯的拒絕的信號。

“你…”Alpha啟了幾個頭都無法續下去，呐呐張口數次竟不知該做何言，徘徊在兩人身邊的唯有尷尬。

他能嗅到林朝暮身上的一種清幽香氣，他們分彆時自己已經分化成了Alpha，林牧還是未分化，他從未嗅道過林牧的Omnega信息素氣息，但他篤定這不是信息素的氣息，因為他陪顧總出席某次宴會時，遇到的宴會嘉賓身上也有的類似香水味道。

昂貴、淺淡、不經意的奢侈，D國不對外量產的皇室專用。

像是現在奢侈精致的林朝暮，他仿佛應該擺在高檔商場的櫥窗裡，躺在柔軟的天鵝絨布上，在璀璨奪目的燈光下被展示，被一位彬彬有禮有著良好教養的紳士看中，包裝在精美的禮物盒裡被小心翼翼的帶回家。

Alpha神情又黯然了些，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半步。

彆親口說出來，林朝暮在心底默念，早上出門前打的高濃度抑製劑在他血管裡安靜流淌，每一寸它流經的血管都像是觸碰到了硫酸似的蜷縮、 變為灰燼的顏色，或許是太疼了，他甚至連痛的感覺都沒有了。

“你一直在國內麼？”林朝暮知道自己撐不住了，連忙在他開口前打斷他。

“是啊。“Alpha回過神立即頷首。

“都在忙什麼？”林朝暮追問。他做了明星，難道對方從沒有看過電視麼？網上查不到星諾公司的辦公地點麼。

你怎麼花了這麼久才來，林朝暮有一點在心底埋怨。

“上大學、工作。”Alpha頓了一下道，“我讀了晟華大學金融係，現在在鴻楓集團工作。”

“哦。”如同一盆冰水兜頭潑下，林朝暮刹那間就冷靜了，勉強扯出笑容道，“恭喜你呀梁曜…”

晟華大學是國內一流的學府，也是梁曜從小的夢想，金融係在全球大學排名裡更是不輸常春藤，據說本科隨意投簡曆就能進國內任何一家企業麵試，如果是本校的研，就是在投行度過校友會，名利雙收那是最基本的了。

他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在他看不到的時候，梁曜也在過好自己的生活呢。

金融係在他們那個地方一年隻招收一個學生，Alpha的成績是很好，但他也一定是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學習上用儘全力才考得上這所大學。林朝暮設想過很多重逢時的場景，他有想過在一種可能裡，他並沒有那麼重要，但是當這種想象變為現實時，他還是感到心痛。

“我以為你會讀應用物理。”林朝暮垂首道。

“後來重新考慮了一下。”梁曜含糊道，“金融係發展前景更好。”

“我有跟張老師通過消息，他沒有你的聯係方式。”林朝暮低垂著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唇齒間泛著苦澀的氣息。

“嗯…C城的老師、同學我都不聯係了。”Alpha含糊著道。

“阿姨搬家了？”

“嗯，現在住玉城城郊，空氣不錯。”Alpha道，“有時間帶你…下次。”

“不用麻煩了。”林朝暮打斷推辭，笑著道，“阿姨過得好就行了。”

林朝暮初時隻能發出笑聲，所以低著頭不敢抬起，逐漸的他有了真心的笑容，梁曜過得很好，這是這幾年裡最令他歡欣的事了。

林朝暮抬首望著他，梁曜以前是瘦高的套在寬鬆的淺藍色校服裡，仿佛勁風中的一支青竹，現在則像是林間挺拔的鬆柏，始終比他高出一個頭，隻是變得更健壯了些，穿著西裝更顯得寬肩窄腰，是個沉穩可靠的Alpha，沒有少年的稚氣了。

他離自己隻有咫尺之遙，林朝暮卻恍惚間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是女媧補天都無法彌補的天憾。

玲姐按下車窗朝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林朝暮覺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輛過山車上，神經質的被扯動著各種情緒，額角咚咚的跳著疼痛。他費儘全力的扯起唇角，調動自己的全部演技，微笑著拔開腿，“我還有工作先走了，梁曜見到你很高興…替我問候阿姨。”

林朝暮倒退兩步，先拉開距離略兜了個圈子才從他身邊繞過，視線裡的Alpha慢慢消失，頃刻間他極為清晰的意識到，結束了。上次倉促分彆，他心中卻始終抱有希望，知道總有相見的一天，他會以最好的麵目去見梁曜，再也不拖累他。這次卻是永彆了，梁曜翻過了那一頁，他記憶中的那個Alpha已經不複存在了。

要體麵一點，林朝暮提醒著自己維持笑容，就在兩人擦肩而過，梁曜已經被他拋在身後的刹那，林朝暮忽然察覺衣角被人牽住輕扯了一下：“給我留個號碼吧。”

“…好。”林朝暮倏然駐足背對著他，很想說彆來煩我，出口的卻是另一種聲音，聲線抖得不成樣子。

幸好梁曜情緒激蕩比他更厲害，根本沒留意到他聲音的沙啞。

林朝暮留了私人聯係方式，頭也不回的上車：“我們走。”

麗麗擔心問道：“林哥？”

“沒事，是以前的朋友。”林朝暮一筆帶過。

“他找你什麼事？”玲姐疑惑道，“我好像在樓上看到他了。”

“可能是快結婚了找我要紅包吧。”

“沒準讓我給他當個司儀。”林朝暮閡上雙眸，將座椅向後放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結束這個話題，但說出來的話卻像是一根根刺，紮得自己遍體鱗傷。

他會去梁曜的婚禮麼？他本能的不願意再想下去，但理智告訴他，若是梁曜給他發了邀請函，他一定會出席的，給他備好禮物見證他的幸福。他不知道翻過自己這一頁對梁曜來講是否困難，他會感到遺憾，但知道梁曜過得很好，他的遺憾也消弭了一大半。

玲姐膽戰心驚的看著林朝暮不住變幻的神情，憤恨、扭曲…以及逐漸泛起的莫大的悲涼，似乎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背叛他了。玲姐毫不懷疑現在給他一個炸藥包，他就能報複世界。

玲姐第一次意識到，林朝暮好像是瘋的不輕…

麗麗隨身帶著的女包裡手機提示音短促響了一聲，林朝暮工作時他的東西都在麗麗這裡，麗麗垂首拉開Gabrielle包拉鏈，閡眸小憩的林朝暮忽然啟唇道：“給我。”

麗麗連忙將手機遞給他，林朝暮按亮屏幕。

她坐在斜後排隻看到屏幕上有一行簡短的未讀訊息，幾秒就能把消息一掃而過。

林朝暮卻看了一會兒，修長的手指緊緊握著手機邊緣，指側隱隱發白，時間並沒有久到超出正常的閱讀速度，卻也令人心生疑竇，那好像隻有幾個字吧？

林朝暮按滅手機屏幕，將手機倒扣著放在左胸前，他與手機的間隙裡藏著一句話。

【我是梁曜，這是我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