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原本正抱著兩三歲的孩童,聽見這話,停住了腳步,回頭剜了說話人一眼。
緊繃著下巴,不知是維護自尊心,還是真那麼想的,義正詞嚴道:
“我有做媽媽的權利,生育是我的自由。”
“啊對對對,窮也是你的自由,你最好生他七八個,免得以後我老了,沒有廉價勞動力。咱們國家彆的不缺,就缺韭菜,快去吧,等你孩子長大,送外賣的、送快遞的、飯店服務員、酒店保潔,都等著他去乾呢。”李建純說完,便轉過頭去,握著那瓶沒塗完的指甲油,又往下一根手指塗去。
嘴裡還在自言自語感歎道:“要我說,也真奇怪了,越窮的地方越能生孩子。有錢人反倒不生,要生也是生一個,要麼乾脆連婚都不結,就養點貓和狗。”
同村一起出來,自然是護著。楊梅沒幫她懟那占座兒的,卻也絕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接了一句:“你這話也不對,是特彆有錢的,和特彆窮的使勁生。你看那首富,大房、二房、三房、四房,整一堆。多生一個孩子,就多分一份家產,肯定使勁生啊。窮人也是,反正也不注重教育啥的,給口飯吃就能活,當大牲口養,以後好幫家裡乾活,可不得多生麼?萬一將來哪個有出息了呢?爸媽就能跟著沾光了。越是那不上不下,正爬坡的,才不敢多生。”
女人被兩個人輪番羞辱,眼睛裡噙著淚,還想替自己爭口氣:
“誰說沒錢?我隻是回趟娘家,坐火車,沒搶到臥鋪票。”
“花點錢,在搶票軟件上加個速、辦個會員啥的,能窮死你啊?不說自駕遊去,機票不能買?”李建純聳了聳肩,已是懶得再看她一眼。
隻撇了撇嘴,說:“你窮不窮關我啥事?隻是看著小孩可憐。不過無所謂,反正不是我小孩。”
火車廣播響起,報了站名後,有列車員走過來,大聲提醒著:“也彆都在這杵著了,前麵那節車廂有空位置,都往前挪挪。”
火車裡的空氣非常不好,在乘客將信將疑地走了大半後,才不顯得那麼擁擠。
薑生暖不是金枝玉葉,對此並無強烈不適,甚至在人群中,反倒能給她一絲安全感,衝散許多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落寞,和對前路的惶恐。
“楊姨、建純姐,剛剛謝謝你們啦。”薑生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將婆婆給她帶的、用來路上吃的西紅柿、黃瓜一一拿了出來,分給二人。
明明已經遠離的沉屙舊疾,可看見這堆謝有妹洗乾淨的東西,仿佛將她的靈魂又吸回了那個無儘深淵。
李建純也不客氣,隨手接過,順勢啃了起來:
“在家不愛吃,在火車上膩得慌,就想吃點這種清爽的。”
“是啊,在家沒油水,就惦記著吃點燒烤、吃點火鍋。”楊梅也沒跟她推推拉拉,將洗得乾淨的黃瓜,送入口中,嚼得滿口生津。
可惜那黃瓜,在不透明的塑料袋裡捂了一天,兼之在水龍頭下洗淨後,沒瀝乾水分,經過炎熱夏日的暴曬後,有些鼓鼓囊囊,已不那麼爽口了。
“楊姨、建純姐,我聽說城裡人現在找工作,都投簡曆了。在五八同城,還是前程無憂這種app上注冊個賬號,搜搜有沒有招工的地方。”薑生暖也不想這麼急功近利,對麵才吃了自己黃瓜,就迫不及待讓人家吃人嘴短、替自己出謀劃策。
可她出去是謀生的,不是遊山玩水的,每天睜開眼睛就需要吃喝拉撒,實在耽擱不起。
哪知李建純聽完就樂了,起初隻是噗嗤樂出了聲,後麵直接笑得前仰後合。
笑容容易傳染,楊梅很快也跟著捧腹大笑。
薑生暖被羞得漲紅了臉,真誠發問:“我是說錯話了嗎?”
“沒有沒有,做人要普信。”李建純忙擺了擺手,止住了笑,大剌剌擦去笑出的眼淚。坐累了,將腳蹬在座位下凸起的地方,換了個姿勢,才開口說:
“你有啥簡曆?初中都沒畢業,給你表,你填啥?人家問工作經驗,你說在家喂豬種地?人家問你有啥技能?你說會洗衣做飯?”
薑生暖也靦腆地笑了,不自覺縮著肩膀,向後靠了靠,好像就能降低自己存在感,逃避些什麼似的。
她腳趾摳地,險些摳出了兩室一廳,極其尷尬,也跟著自嘲解圍:
“也是。那也不能瞎編,瞎編我是北大畢業,回頭人家問起,露餡了。”
“嗐,話也不能這麼說。會做飯、收拾屋子也是優點啊,城裡就有不少人不會做飯的。”楊梅說著,便講了講自己見聞:
“現在還有一個好活,幫城裡人遛狗,一小時給好幾十塊。還有上門幫人做飯,比小時工工資還高。”
薑生暖睜大了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聽著:“這城裡人恁尊貴,狗比人都享福。”
還有上門幫人做飯,她想都沒想過。可是這些要到哪裡才能找的到呢?也許現在這個社會,賺的就是信息差。
“是唄,還有扮演人家男朋友、女朋友,回家應付爸媽。還有去新飯店、新賓館,試吃、試睡,回頭寫感受,也能賺錢。”楊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