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一) 心底的柔軟塌陷了(1 / 2)

朱府,「燕燕」。

時近三更,雨勢漸停。

從蕭凰跳下古井,已然過去了兩個時辰,卻遲遲不見人浮上來。

常人水下屏息,頂多一炷香的時間,怎麼可能忍到兩個多時辰?

除非,“他”已經……

溫苓呆站在井口旁,仿佛守了千萬年之久,可怎麼也看不穿那深寒漆黑的井水。

……蕭哥哥,你究竟去了哪裡?

“想必這井底彆有洞天,蕭官人已從彆處離開。”聶夫人見溫苓神色恍惚,淡淡勸道:“溫姑娘,天晚風急,不如先回房歇息,從長計議。”

其實聶夫人心底又何嘗不急?二公子被厲鬼纏身,那些和尚道士個個不敢沾手,卻冒出一個無名無姓的神秘人揭下了金榜。聶夫人愛子如命,總是放心不下,隻盼著蕭凰能追查到那神秘人的行蹤。萬萬想不到蕭凰下了古井,隻一晃兒工夫,就這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了?

蒼天啊,你真要亡我朱家嗎?

想及此處,聶夫人一時間心悶頭暈,喘不過氣來。隻輕咳了兩聲,佯裝鎮定。

秋紅忙遞上盛藥的瓷瓶:“夫人,要不……”

聶夫人擺了擺手:“福哥兒,你帶人守在這裡,有什麼消息,立刻來內苑找我。”朝秋紅一點頭,示意她驅車回苑。

福哥兒應了聲“是”,留下三五個小廝守在院裡。其餘眾人默默收拾器用,跟隨車馬離去。

隻有溫苓仍守在井口,遲遲不肯動身。

“姑娘,你身子弱,彆熬壞了。”幾個丫鬟和老媽子又是拉又是勸。

“不會的……他馬上就回來了……”溫苓掙紮著不願離開,可眼下心力交瘁,又怎耐得過眾人的生拉硬扯?遂被這群丫鬟老媽子拽出了院子。

“蕭哥哥,你答應過我的……”溫苓看著院門漸遠,井裡依然毫無動靜,最後一絲希望化為泡影,淚水不禁直湧上眼眶。

模糊間,看到那門額上那一副寫著“燕燕”的題字,早已被大雨浸透,無力剝落下來,沒入滿地泥漿。

蕭哥哥,我還有好多話,沒來得及與你說啊……

業城北,一方富麗樓宇。樓前是一大片池塘水榭,遍布亭台雕欄,儘是漢白玉所砌。

這樓閣看似精美,四處卻空無一人,連燈也不燃一盞。唯有草叢裡咿呀蛩鳴,滿塘的枯荷招展,說不出的淒惶。

“呼……”

幽深的池塘下,忽然炸出大片紅光,極快地衝上水麵,又迅速煙消雲散。

“嘩啦——”

一團黑影衝破水花,浮出水麵,正是蕭凰抱著重傷昏死的子夜。

蕭凰感到水溫微暖,拂過臉龐的風也不再腥冷,心知終於回到了陽間,難得籲了一口氣。

張望四周,隻見所處之地並不是朱家的水井,而是荒無一人的池塘水榭,心下甚是疑惑:“這又是什麼地方?”

邊想著,邊飛快遊上岸,小心翼翼將子夜負在背上。抬眼一望,隻見儘頭是一棟紅磚碧瓦的酒樓。月光之下,頗顯得氣派華貴,隻是大門緊閉,窗戶漆黑,似無一人居住。

蕭凰背負著子夜,耳旁拂過她虛弱的呼吸,背上隱隱感到她的心跳,心下略微一寬。眼下自己身負毒傷,這小姑娘更是經不起顛簸,本該先去酒樓裡安頓一下才是。可這酒樓黑燈瞎火的透著古怪,一時竟有點猶豫。

遲疑須臾,忽聽得一陣輕靈的曲聲遠遠飄來:“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似是從那酒樓裡傳出來的。唱詞起落,隻見一層那窗欞上,也閃過幾許微弱的火光。

“樓裡既有人唱戲,肯定是能住店的。”蕭凰生怕子夜傷勢加劇,也來不及多想,快步穿過水榭長廊,趕到那酒樓門下。

一抬頭,才仰見門上一塊漆紅的匾額,刻有兩筆勁秀的大字——“燕燕”。

“燕燕樓?”蕭凰看著這名字,依稀才喚起些印象。原來曾在衙門裡過,這燕燕樓是業城北街上一座有名的酒樓,樓裡幾個伶人戲唱的極好,不少文王孫公子都流連此地。隻是蕭凰對詞曲之類全無興致,更無心思攀附權貴,因此從未來過這酒樓。

奇怪的是,這燕燕樓頗有名氣,一向來客雲集,怎會落到今日這般冷清?

蕭凰推門而入,隻見酒樓裡極為陰暗,竟無一盞燈是亮的。走進幾步,聽得腳步回聲空蕩,顯然大堂裡甚是開闊。

借著朦朧的月光,看見周圍都是尋常的桌椅板凳,桌上落了薄薄一層灰塵。儘頭的樓梯口旁,則是一方鋪陳錦麗的戲台子。可在灰白的月光下,卻顯得死氣沉沉,殊為破敗。

看到戲台子,蕭凰心頭一悚:“戲台是空的?那……那方才唱戲之聲,又是從何而來?”

若在以往,蕭凰定不信這個邪。可適才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心念早已天翻地覆,再遇見離奇詭異之事,不由得生出一股畏懼。唯有背後少女溫熱的呼吸,才勉強讓她定住心神,安慰道:“多半是聽岔了,興許是隔壁酒樓唱的曲子。”

剛定下心來,又聽“嚓”地一聲,不遠處亮起一盞燈籠,提燈的是一個銀發佝僂的老婆婆。

蕭凰駭得差點叫出聲來,定睛一看,這老婆婆雙目緊閉,看來是個瞽人,但麵色紅潤,神態慈和,並不像什麼鬼怪,這才舒了一口氣,急道:“阿婆,我們要住店。”略一遲頓,又道:“可我身上沒帶銀兩……”

老婆婆怔了一下,緩聲道:“不必啦。這燕燕樓已經荒廢了。你們儘管住,不要錢。”說著徐徐轉身,用拐杖點探前路,便要領蕭凰上樓。

蕭凰心下寬慰,道了聲謝,跟隨老婆婆走上樓梯。

老婆婆上了兩梯,開口道:“客官,你們幾個人住?我怎麼聽見你一人的腳步,卻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蕭凰一愣,心道這婆婆耳朵好靈,忙解釋道:“我朋友受了重傷,昏迷不醒,我隻能背著她了。”

那婆婆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說道:“我這兒有些細布和傷藥。你若需要,便送你了。”

“多謝阿婆。”蕭凰感激道,又念起先前的疑慮,“我聽說這燕燕樓人氣極盛,怎麼如今這般冷清,一個客人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