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雲路 假慈悲(2 / 2)

寧天燭連忙得寸進尺道:“也不要同寶月她們多說。”

桃林靜謐,霍無雙又走了片刻,生氣說道:“難不成你還要反過頭來哄她不成?”

若是如此,他此刻就立即把她丟到地上!

聽著耳邊蹭蹭上漲來自於唐秋月的白月光值,寧天燭茫然片刻,最終輕言道:“不哄了,以後便如她所言吧。”

她情緒起伏太大,已有了些倦意,往霍無雙的腦袋上靠了靠,昏昏欲睡。

霍無雙這才斂了斂怒意,削瘦的脊背穩穩將背上之人托住,腳步穩健地往前快步走去。

第一次背人,他背的很用心,無論做什麼事霍無雙都很用心,他本就是這樣認真的人。

兩人相處甚久,他也知道了自己這位小青梅哪哪都好,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事事完美,好像她生來就是完美無缺的,就連性子也是完美無缺,唯有身體差。就好像原本讓人望而生歎的美玉有了瑕疵,落入凡塵惹人憐。

霍無雙自己亦是事事爭先之人,所以兩人相處並無隔閡。他欣賞她,就像欣賞自己。他們是青梅竹馬、是知己、是朋友、是同道者。

隻是近來不知為何霍無雙隱約有了些不忿,每每見到白霜一如往常對彆人施以援手不顧她自己安危便有些生氣,這和往常對她冷食吃多了生氣不同。

後一種是帶著責怪和對於她放縱的不讚同,因她不該會做出這樣的事,他可以自己控製。前一種就有些複雜,仿若從心起,擾亂他府中真氣,又在下一刻轉瞬消失。

就好似剛剛等待白霜的回答一樣。她總是太過在意彆人而苛求自己,這件事情霍無雙從認識她的第一天就知道了,然而如今卻如鯁在喉。但白霜要是不是這種人,他一開始也就不會與她結交甚深了,若她不是這種人,霍無雙也不可能背著她回家。

霍無雙想不明白。

這是一件需要他閉關時參透的事情,這世界的情緒與去路總有個源頭。

小小少年快意恩仇,劍意斬下絕不拖泥帶水,哪知光陰蹉跎,人世無常,同行之人命薄如潮水之月,走的快些,尚未明了思緒,甫一回頭,前塵舊夢皆煙消雲散。

待到此宴結束,霍無雙告彆父母,又回了北域清修。

自此,凡寧天燭、唐秋月兩人一同出現,場景必是針鋒相對。

但不知是不是寧天燭身邊風水不好,唐秋月離了她後不管是修為還是名聲都開始蒸蒸日上,而寧天燭因為身體原因,既無心亦無力,獨安於一隅。

至於那白月光值倒一反常態穩步增長,大概這就是距離產生美吧。

距離壽宴多日之後,寧天燭與宋青再次會首。

桌子前素有清雅矜貴的小少女問道:“你是否也覺得我是假慈悲?”

當日唐秋月所言甚多,句句戳心,可實則唯有此話最是刺痛寧天燭。

因著她的確也算不得什麼神女、菩薩,不過是一個為了生活和未來將自己以鮮花織錦團團包裹的普通人。

若是沒有係統,她會把自己吃成一個小胖子,整日裡招雞鬥狗,比宋青還要懶散愛鬨,做些離奇的事情,興致上來抱著塊烤羊腿看馬戲,心生憐憫就救人,痛苦難過就發火,怎麼快活怎麼來。

而不是事事拘謹,思慮良多,行走坐臥皆講求完美,大晚上不睡覺偷偷跟著係統補習修真界的各種知識、研習書詞詩畫,作為一個體弱多病的凡人事事比對長命的仙尊劍君,困守一處每日都等著苦難或難纏的人來求醫,遇上醫鬨不僅不能撂攤子給他們一個嘴巴子讓他們清醒清醒,反而要絞儘腦汁找到最好的解決辦法,儘管這辦法要咽下無數她咽不下去的委屈。

大局為重,大局為重,就是偏要她舍人性,又讓她念蒼生,一絲錯誤都不可犯,要她無情冷漠,又要她多情心軟。

什麼白月光,不如叫活菩薩。

可她分明不是廟裡無聲垂眉的菩薩,在煙雲繚繞間慈悲包容,聽信徒禱告一切因果,貪嗔癡怨從她石像過,不入法身。

她是有血有肉會哭會喊的人,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成就她也傷害她,她用那些虛假的人設與規則給自己度上金身,像一個卑劣的小偷,又在那些讚賞的目光中恍若真神。她謙卑,她傲慢,她恐懼,她狂妄自大,金身與肉身融合,模糊間竟已不知自己原為何物,隻記得一切源頭實為謊言而開始,她掙紮於金身下,這是原罪。

這原罪提醒著她、規勸著她,讓她時時刻刻不敢將這‘虛假’的白霜權當做真人。於是白霜始終會是完美的,她是她自己的提線木偶,在她身死之前。

可木偶是不會讓人崇拜不會讓人欽佩的,所以寧天燭還要給她還要附上血肉做‘人’。但須知,這血肉是否也不過是提線人的障眼法?

是與否,身處其中的提線人已經分不清,掙紮與金身之中的血肉怪物也分不清,於是隻好全盤否認,讓這戲曲接著唱下去,等待新生。

到那時再去分個真假,辨個虛實。

但心虛與膽怯永遠縈繞在它們心頭,是它們的死穴,一經戳破鮮血淋漓。

宋青擺弄著手中寧天燭幫忙找的古籍,聞言頓了頓,抬頭道:“假慈悲又何妨,真慈悲又怎樣?世事論跡不論心。青女,你不欠她的。”

難得聽這家夥狗嘴裡吐出一朵花來,寧天燭感到寬慰之時不免詫異:“你是同誰學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話術了嗎?”

宋青不明所以,笑道:“我平時說話也沒那麼難聽吧?隻是我素來愛說實話而已。”

寧天燭搖頭歎道:“你對你自己的嘴誤解太深。”

宋青立時開始洋洋灑灑一通為自己辯解,他是真覺得自己說話很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