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天燭站在原地觀望著前方的兩人,手指緊張地攥起。
心想:希望這兩人打起來還能顧及一下彆人,讓她好有發送信鶴的時間。
就在霍癡的手握到了劍柄上時,小樓內走出了一個婢女。
寧天燭側眸打量過後認出這正是阿狸。
“夫人叫霍少爺去一下內室。”
霍無雙冷然的視線一頓,抿了抿唇,清晰的下頜線繃緊。剛剛兩人顯然已經經曆過口頭上的對峙,如今證據確鑿,霍無雙與霍癡正要動手。但那裡麵的是他的母親,懷胎十月身體受損將他生下的母親,今她來喚,霍無雙攥了攥拳頭進了小樓。
轉瞬小樓前殺機褪去,又有殘陽暖意如舊。
霍癡站在門前光影交錯之處,形銷骨立,原本與霍無雙站在一起還不那麼明顯,如今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那裡便顯得刺目起來。
他臉色陰沉難看,帶著被逆子冒犯的氣怒,與鋒利的好似雖是要與誰同歸於儘的氣息。
門前的少女阿狸往前走來。
莫非是黎孃孃有什麼話要跟她說?
寶月全身緊繃盯著霍癡。
阿狸走到她麵前道:“白小姐,夫人說勞煩你今晚來這一趟了,她本想跟您吃頓便飯,隻怕是晚了。隻能改日再同您賠罪。”
寧天燭身為脆皮一個,也不欲再在此處待下去,她本也隻是冒險來露個臉好跟霍無雙有個交代,如今有了梯子,她猶豫一番也就準備離開。
剛露出遲疑表情,麵前的女子就撲通跪了下去,伸手一下子抓住了寧天燭的裙擺,眼眶含淚顫抖,一張秀氣未開的臉上流露驚恐和求助:“青女小姐!你救救我。”
她本是叢山腳下一山戶人家的女兒,前段時間父親上山打獵卻摔斷了腿,隻得截肢,家中本就艱難的生活更加艱難。恰逢被妻子氣息將弱的霍癡找到,於是她心一橫以三千兩黃金的天價把自己賣了出來做替身。
然而隨著她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虛弱,當初霍癡所說借命一詞時刻出現在她的腦海中,她終於開始恐懼。
“青女小姐,霍老爺用術法換了我與夫人的命,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吧!”
寧天燭的腳步因此再度頓住。
她看向霍癡,霍癡也朝她看來。
靜謐的氣息在空氣中盤桓,一字一詞都有可能改變未來。
“邪術害人害己,霍伯伯,回頭吧。”寧天燭顫抖著聲音道,氣息不穩,心裡發虛。
這話公平正義,但難免會有三分無情無義。
霍癡動了動唇,語氣出乎寧天燭意料是平靜的,平靜到不似反駁,隻是在詢問出路:“如何回頭。”
寧天燭靜默,接著欲要勸說。
霍癡接著道:“我與清清相伴已有數十載,她於我如骨與肉,如何回頭?”
若非如此,他豈能明知邪道還執迷不悔?非為黎清清,實為他自己。
二人年少相識,他與她多年夫妻總覺虧欠於她。北域苦寒,他便丟了前塵棄了劍與江湖,帶她來到蜀地。蜀地潮濕,他便親手堆砌了小樓,一牆一瓦皆是愛與遺恨。
她是他身中骨、肉中血,是雪地臘梅,是人間百態,顰笑間殺伐千百裡,於心間掩蓋。
寧天燭被這話驚住,呐呐無言。
小樓前鳥鳴暫歇,不遠處竹林蕭瑟。
愛能改變天意。
愛能改變天意嗎?
寧天燭曾於林中遠遠望著這竹樓巍巍,好似望著一首戲曲童話。她看著他們嬉笑怒罵演繹那神秘的所謂愛情,偶爾也加入進去,同霍無雙一起做兩人鑲邊的陪襯。她從各種細小的事中琢磨他們的真情假意,每每總要評判一番。
可她是不信的,人這種複雜生物,朝令夕改,自私至上,這是天性難移。深究到底,不可觀。
但寧天燭又是矛盾的。她從係統那裡聽說了很多故事,係統說完美的白月光雖少但是是存在的;係統說它曾經見過一個聖人,當真割肉喂鷹;係統說人有貪嗔癡,故有愛欲難舍。寧天燭想要見一見天地,見一見係統所說的特例。
她試圖去相信霍癡與黎清清的愛,也試圖去佐證這愛牢不可摧、沒有裂痕。然而另一邊又有聲音道,沒有什麼是永恒不變的,這場戲總有一天會落下帷幕,且看結局又是怎樣反轉。她是觀戲者,假作戲中人。
寧天燭在原地站著,身上狐裘富貴,腳上千金珍珠靴,細眉彎彎顰起,如花似霧,於肮臟中風骨清雅。
好一朵人間芍藥花,天上雲中月。
霍癡再度道:“走吧,小青女。”
莫要跌入塵埃,染上淤痕。
地上的阿狸匍匐在地顫抖哭出聲。
她不想死。
寧天燭腳步生根。
提線人心有熱血難涼,石中怪亦生憐憫之情。
她腦袋空空,難記月色霜花,忘卻人間青女。
寧天燭低頭看向阿狸道:“起身,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