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一百四十七年。立冬。
石城送嫁新娘。
除了代表大夏朝廷的縣令依舊稱病,其餘民眾傾城而出,聚集河邊,眺望山崖。
新娘們被趕出山洞,站在了崖前的祭台前。她們手腳被捆,三日就憔悴不堪,連哭也哭不出來,已經麻木。
祭台上,已放成親時的禮節,點了龍鳳紅燭,放了酒水、肉食、花生紅棗。還有二十四隻杯盞。
一男一女,一巫師,一神婆,正站在兩側,充作引婚人。
二人頗為焦急,問一旁來督促成禮的縣城中各家推選的代表:“新娘還差一人,您說已經找到人選,現在哪裡?”
今年輪到孫家來督促成禮。
孫老爺說:“莫急,看,來了。”
他伸手一指,二人抬頭看去。
正對著山崖的石城大門,轟然而開,歡快喜慶的樂聲,隨喇叭嗩呐衝天而響,八個極健壯的青年男子用肩膀抬著一頂輿轎,步出城來。
輿轎同樣四麵無壁,但有遮擋風雨的傘狀華蓋。
傘頂是散開的蓮花,中托明珠。四角翹起,垂銀鎏金,雕刻著繞頸恩愛的神鳥。傘下則垂珠簾。
珠簾後,坐一渾身錦繡的新娘子。
新娘蓋著描金的大紅鴛鴦蓋頭,端莊地坐在轎中,玉手斯文地交蓋膝前,繪鸞鳳的蔻甲輕搭裙上。綠羅裙邊散開,宛如蓮葉,裙尾點綴了一圈細碎的珠,是蓮葉上滾著的露。裙下一點繡花鞋,鞋尖鑲嵌著耀目白玉。
轎兩旁都是拿著紅紗燈、繡球的端正女子,做侍女打扮,似是送親。
花轎之後跟著一列列的民伕,抬著一箱一箱的箱籠。偶有顛簸,露出蓋子下的綢緞來。
走在最末的三人,其中二人則抬著一個一人多高的大家夥,隻是蓋著紅布,看不清是甚麼。另有一人手裡提著個籠子形狀的東西,也蓋著紅布。
眼前場景,宛如有甚麼高門大戶,今日嫁女。
不知事的小兒們當真以為有人出嫁,竟跟著八抬花轎,拍著手笑鬨:“噢,噢!花轎轎、紅蓋蓋、綠裙裙、新娘俏!”被父母一把扯了回去。
人群中竊竊私語:“聽說,這是李家的淑女......”
“河神老爺親自點名要娶的!這排場,麵子做得真足,嘖嘖,不知情的人,真以為李家是要嫁女呢!”
“據說,這李三小姐,是在浸豬籠的現場被河神老爺看上......”
“噓——!你要不要命?李家可不是吃素行善的!”
李家送嫁的隊伍逐漸近了,樂聲遠揚河麵,飄入兩岸青山。
萊河此時無風起大浪,濁浪有規律地拍著岸,搖搖如奏,在和著喜樂。
大河搖搖,花轎晃晃,新娘的裙擺蕩蕩。
送親的女子們曼聲而唱,唱起石頭城中,流傳的嫁歌:
“大河泱泱,
之彼君子。
我有淑女,
願言配德!
大河泱泱,
之彼君子。
我有美人,
願得於飛!”
這八抬的花轎,到了山崖下,萊河的浪已經十分的險急,幾乎是要騰上岸來,但濺到轎邊,又轉緩,分外輕柔。點滴灑在新娘的羅裙上,倒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去親吻她的指尖。
外人見了,一時當真有錯覺,以為這河神愛慕李家小姐,這是一場真正的婚禮。
但李家送嫁的隊伍,大多停在了山下,連箱籠也沒有上山。
除了那頂華美的輿轎,隻有隊伍最後的,那一人多高,蓋著紅布的物什、和蓋著紅布的籠子,被送了上了去。
等到山洞口,民伕放下了那一大一小兩個物什,轉身逃似也地離去。
李小姐則緩步下了輿轎,繡花鞋踩上洞前的爛泥。她竟沒有被捆綁著手腳。
而抬轎的八個健壯男子,也不走了,就站在一旁,麵露凶光,但口中恭恭敬敬:“請小姐上站。”
李小姐掀起蓋頭,越眾而出,直接站到了眾河神新娘的最前方,外凸的崖邊。
她跟前就是祭壇,祭壇之後,就是懸空,崖下的濤濤河水,澎湃咆哮,不停拍擊崖壁,碎雪無數。
浪濤掀起水風,點點浪花,吹起她蓮葉般的裙擺,飄飛了她臂膀間的帛帶。
孫老爺捋著胡須,對巫師、神婆二人說:“二十四新娘已齊全在此。祝師可以開始祭祀了。”
巫師、神婆二人上前,先是敲著鑼鼓,提起氣,訓練過的特殊聲帶,借著風,以一種抑揚頓挫、晦澀拗口的聲調,向崖下的萊河,以及更遠處的民眾,宣告:
“立冬日,陰儀,艮。嫁少女!”
各倒一杯酒,灑向萊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