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麗懵了:【為什麼?】
她憤然道;【如果是我,即使是一城之仇,潛伏百年,我亦報之!】
瑛卻說:【這個問題,你不應該問我,應該問它。】
就不再回複。
但她茫然輾轉,像思考試卷最後一道大題,想了半晚上,始終無解。
十五歲的少女看了木劍許久,深皺眉頭,隨手放下,算了,不想了。
劉醜向山下奔去。一個時辰不到,就探囊取物一般,從李家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她回到山洞時,卻驚見一女子竟在為主卡換衣服。
“你是誰?!”劉醜飛掠過去,一把扭住了那女子。
那女子慌忙轉過身:“是我,恩人!”
像素人的臉。誰記得誰啊?
劉醜神色不善,將她的手扭得更厲害了。
女子吃痛,眼角都掛了淚花。隻得說:“我是之前的二十四新娘之一。您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嗎?”
劉醜這才略微鬆了手:“你來乾什麼?”
女子說:“我隻是想最後來這洞裡看一眼......我當初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這裡了,多虧了您跟李三小姐......”
“卻看到李三小姐睡在洞裡的椅子上,鼻子發紅,還打噴嚏,身上的衣服半乾不濕......我、我絕不敢,也絕不會把兩位恩人的行蹤說出去!我隻是,想為李小姐換一身乾淨清爽的外衣......”
劉醜挾著她,出洞環顧,果然四周並無動靜。這女子是孤身來的。
而她身上沒穿擋風的外套,果然披在主卡身上。
劉醜這才放開女子,不再睬她,隻忙著把包裹纏在主卡背上,然後主卡背著包裹,自己再背著主卡,就可以離開這裡。
但她手笨,纏了半天沒成功。女子說:“恩人,我、我來幫你們吧......”
女子自小做慣各種活計,果然很快就纏好了包裹,劉醜切換主卡,站起來活動蹦跳,沒掉。
然後,劉醜又切換回來,背起主卡,就要離開山洞。
女子知道她們的顧忌,先是局促地站在原地,眼看著劉醜邁出山洞,又忍不住叫她:“恩人!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劉醜回頭:“要問就問。”
女子說:“您和李小姐,當時對河......不,對那魚妖下手時,當真沒有顧忌過半點石城嗎?石城,也是您長大的地方。這麼多年的安穩,也確實多虧......”
劉醜打斷了她:“切,所以它做得到的事情,你們自己就做不到?”
女子怔住了。
做......當然做得到。其實,河神所做的,雨水多的年份,調節多出來的水;旱的時候,引來中下遊或者彆處的水。
但是,他們也可以多挖溝渠,多挖水庫,澇時儲水,旱時引水。大部分河神能做的事,他們確實也能做到。三十年前,沒有河神的時候,其實也就是這樣。
女子心裡澀得厲害,忍不住喃喃想辯解,或者是自辯:“可是,有時候,大旱太厲害,人力難以解決......”
劉醜想起瑛評判的魚妖修為,說:“那魚的修為也遠沒有到憑空生水。它最多也隻是運水。如果其他地方都沒水,它也為你們變不出水。三十年前,它估計也隻是借水係之變,從其他地方運來了水。你們平時沒有防災的糧倉嗎?”
女子一顫,想起隱約聽說過的,三十年前,石城西南方向,數百裡外,有一湖的水位憑空下降的傳說。
她撐著說:“我們以前勞力在縣衙的安排下,被拉去服役做工,開渠挖道,多苦......沒有工錢,大戶還要......糧倉,豪紳與縣衙拿壞米舊米,欺瞞......”
劉醜不耐煩地打斷了她:“我聽來聽去,這都是人的事。你們為什麼不找人去解決?但不管怎麼解決,關神什麼事?”
“可是,它逼迫我們......水淹......我們都隻是凡人,很難對付.......”
“是嗎?”劉醜說:“但二十年前,要殺它,並不難。”
女子怔住,心裡忽然發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二十年前,石城上下,主動地捕殺黑貓,跟著大戶一起砍倒柳樹。
是啊,如果不是他們選擇了河神,二十年前,它早就該死了!
她仲怔之時,劉醜說著說著,卻若有所思,忽然問她:“喂,既然你問我。那我也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恨不恨這座石城,恨不恨要你獻祭的所有石城人?即使是其中你的父母,也未必沒想過,等你一死,安享你們換來的風平浪靜,富裕晚年。”
黑貓的真身之中,她曾看見許多女子腐敗的麵容。
這個如果獻祭成功,本應該也是其中的一員。
問她,會不會有答案?
女子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一會,終於,紅著眼圈,回道:“或許,我恨。”
“但是,”她苦笑道:“在我沒有被選中的那十幾年裡,我也曾......曾是那些歡呼著河神帶來的風調雨順的其中一員,我也......享用了這三十年啊。”
“如果不是這次我被選中,或許,我會平安地嫁人、生子,老去,終我一生,也還會繼續歡呼下去。我也會是那跪在地上,求您放過河神的人。”
“想到這裡,我又沒有辦法去恨。更沒有辦法去深恨。因為想到最後,我會恨自己,恨更多的東西。”
說到最後,女子竟掩麵痛哭。
劉醜聽了,端詳木劍片刻,插在了洞中。
這個位置,正對著開闊的崖前,可以看到石城的正大門。
她的答案,是你的答案嗎?是你不再繼續複仇的理由嗎?
我不知道。
但我將你佇立在這裡,祝你有一天,能看到這座獻祭了你的城,接下來十年、五十年、百年的模樣。繁榮?破滅?荒涼?
無論是愛是恨,或是彆的什麼,滄海桑田,或終有一解。
那女子還在哭個不休。
劉醜——李秀麗卻不再管她,背著主卡,逆著河流的方向,從山路而走。
一邊走,她一邊用意識打開論壇,發現瑛居然發了貼,標題就叫:【擊殺魚妖攻略2.0版】。
帖子寫:
【很多人對魚妖的理解是錯的。會耽誤你們性命的。我在這裡更新一下各位的攻略。
魚妖肺已成,能上岸,已經是另一個境界。用凡木和凡火,無法消滅。】
【肺屬金,多憂傷。需用心火攻之……】
【極致的堅持與心願,或生心火。但心火卻難在陽世燃燒。它的載體,必須是與它同源之物;它的引燃之氣,則必須是不曾猶疑的自我,對自己理應存世,並為人所愛的、理所當然的自信……】
【而且,堅定的自我意識與自信,還可以破除魚妖的肺氣吐出的迷惑之術……】
瑛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剛發完貼沒多久,下麵就有人來“崇拜大佬”。但很快管理員也隨之而來,以“錯區發帖”的理由又把帖子刪了並迅速封了瑛的第一千六百二十一個新號。
李秀麗合上論壇。
在沒入山林前,她最後回望了一眼石城,這個自己登陸遊戲之後的第一個落腳點。
太陽將落,這座城的牆,是石頭所鑄,又冷又硬。鑄造的人,希冀它屹立千年不倒。
多久的滄海桑田,冷硬的石頭會變成一擊即碎的沙塵?
或許很長。
她想。卻絲毫不在乎,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