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蹭累了,躺倒在阿散懷裡,抱著枕頭休息。這時候還想起剛剛睡覺的時候房間裡還有一個丹羽在,後知後覺地往門邊看去:“咦,丹羽,你怎麼還沒走。”
丹羽:“……你這小沒良心的。”
阿遙無知無覺地睡了一整天,最初阿散還以為他是累了想要好好休息,直到夜幕落下的時候叫他起來吃飯卻怎麼叫也叫不應,這才發現了不對,恐慌地闖進丹羽家裡,再把醫生抓過來,三個人圍著一隻長睡不醒的龍折騰了一宿。
結果阿遙醒來就圍著阿散一個人轉。
醫生年紀大,早早就回去休息,現在房裡多餘的人就剩丹羽一個。
就他一個。
丹羽努力地保持平靜的微笑:“不用管我,你們繼續,有情飲水飽,我看著你們再喝兩口水就飽了。”
這個詞的意思是這麼解釋的嗎?
阿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還真的給丹羽倒了一杯水——他告訴丹羽水壺在哪,丹羽自己去倒,而後像把阿散當人形抱枕一樣吊在他脖子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丹羽喝完一杯水。
喝完水後,還要問:“你現在飽了嗎?”
丹羽:“……”
造兵司正大人直到現在大概才品出味道,阿遙是嫌他在房裡太礙事,變相催著他走。
“行吧,那我走了。”丹羽長長吐出一口氣,才能紓解他忙前忙後還得不到一句謝謝的鬱悶心思,他站起身來,推開平房的門。
踏韝砂的晴朗天氣就持續了那麼幾天,轉眼今天又是烏雲密布的日子,厚重的雲層向大地逼近,水汽充裕,仿佛天空都要塌下來。
“這幾天要變天,阿遙你就彆跟著阿散出門了,好好在家養病,阿散你也看著他點。”
“是啦是啦,知道了,謝謝丹羽。”阿遙舉起爪子,揮了揮手。
他在這時才流露出真情實感的感謝,在門關上的那刻,這份感謝又被身後的擁抱砰然擊碎。
阿散從身後摟住他,衣服下的手臂肌肉在發抖,就像是克製住了極大的力氣,才沒有將他壓碎揉進骨頭裡。
所以阿遙感受到的,隻是一個極其輕柔的擁抱,就像是一朵棉花糖,輕飄飄的,還帶著一嘗就知的甜意。
“身體還不舒服嗎?”阿散將額頭抵在阿遙的後頸。
“還好?”阿遙想了想,“就是困,還有餓,想多休息休息。”
剛蘇醒時阿散那股洶湧而來的恐慌簡直讓龍印象深刻,為了避免他多想,阿遙又補充一句:“正常的睡眠,七八個小時就會自然醒的那種,不像今天這樣睡到叫不醒。”
“嗯。”阿散輕輕地回答。
——然後還是不給親。
他的人偶在某方麵真的是極其得有原則,說不給親就不給親,情緒都外露成那樣了,還會在阿遙靠過來的時候堅決躲開他的嘴。
還會微笑地看著阿遙不發一言,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等氣哼哼地彆過頭的時候,再端來一碗肉粥低聲哄他。
一連過了幾天。
這幾天阿遙總是蔫蔫的,像一株被霜打了的小白菜,他自己清楚其實身體內部沒有那麼空虛,單純就是因為失血過多元素力得不到補充。
體型越大需要消耗的元素力就越多,或許變回龍形會好受許多,但是人類形態的自己多好看啊。
這張臉pikapika的,一看就很符合龍的審美!
阿散每天還是會花一個上午去踏韝砂鍛造,隻是回家的時間從傍晚提前到了中午,所以每天都有半天是需要阿遙一個人守在家裡的,今天也是如此。
“咚咚。”
兩聲敲門。
阿遙跑過去,推開門,一個還不到自己腰高的小男孩正抱著比他臉還大的籃子,高高舉起都擋住了半張臉。
“和也,你來做什麼?”
男孩的氣色也不是很好,蒼白的臉上全是脆弱的疲憊。正所謂好朋友一起走,就連生病也得同一時間生,和也把籃子塞到阿遙手裡:“我不舒服,家裡沒人,傾奇者哥哥讓我和你呆在一起。”
籃子裡都是雅美夫人做的肉餅和點心。
和也非常明白自己不能指望阿遙照顧他——他不用照顧阿遙就已經很不錯了,小少年自己給自己燒了一壺熱水,倒進杯子裡,又爬上床。
阿遙也躺在床上。
光躺著實在太無聊了,阿遙開始沒話找話,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地脈幻境的時候,桂木曾經陷入過的夢境:“和也,你知道嗎,桂木之前說要把你和雅美媽媽分開,送到鳴神島誒……”
我真的是好有惡趣味一條龍。
阿遙這麼想,在和也瞳孔地震的時候又慢悠悠地補上一句:“他說鳴神島有稻妻最好的學校,而且他是在做夢,放心吧。”
和也:“……”
“其實,送到鳴神島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們都結婚了,隻要桂木爸爸愛媽媽就行了。”也許是小小年紀遭受的磨礪實在是太多了,和也有著超乎年齡的成熟。
然後這種成熟又會驟然被打回原型,因為緊接著,呆呆的小朋友就突發奇想問了一句:“桂木爸爸都和媽媽結婚了,你和傾奇者哥哥什麼時候結婚?”
“?”
阿遙呆了呆,指著自己的鼻子問:“我為什麼要和阿散結婚?”
和也鸚鵡學舌:“你為什麼不和傾奇者哥哥結婚?”
恍惚間,阿遙記起夏日祭典的時候阿散和他還許下過約定,說將來某一天他們會在神明的見證下締結婚姻契約,相互宣誓永不背叛,永遠忠誠,且不能穿白無垢。
然而那時候他們還是剛剛接觸人類的龍和人偶,現在卻除了外表,已經看不出他們和人類究竟有多大區彆了。
他和阿散的關係不是能結婚的關係吧。
阿遙坐起來,不死心地又指了指自己:“我,阿散?”
和也也坐起來,點點頭:“你,傾奇者哥哥。”
阿遙:“……”
和也:“……”
一大一小彼此對視,大眼瞪小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深深的茫然和不解。
我對阿散是那種喜歡嗎?
阿遙艱難地開口:“我喜歡踏韝砂的所有人,我喜歡你,也喜歡雅美媽媽,喜歡丹羽,雖然老是吐槽禦輿長正和桂木,但其實我也很喜歡他們。”
“傾奇者哥哥不一樣。”
“他哪不一樣了啊,除了我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一直旅行,還喜歡跟他親親抱抱以外還有什麼區彆!”
“你自己都能數出這麼多不同來,為什麼還要難為我一個六歲的小朋友。”和也滄桑地歎了口氣,“我一個六歲的小朋友都看出來了,你說呢?”
六歲的小朋友一句話就讓一條龍呆住了。
阿遙猛然站起來,下床,坐在書案前抱住腦袋胡思亂想。阿散經常在這從身後環住他,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教他寫字,然而龍的爪子操作起來很不適應,字跡歪歪扭扭的,連他自己都不想看,但阿散從來沒有說過一句不好,有的隻是“沒關係,多練習,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鼻尖裡似乎還能聞到雨後青鬆的味道。
我對阿散的喜歡是戀人的喜歡嗎?
他反複地審視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剖析內心,和也說他喜歡阿散簡直就是戳破內心的屏障,感情如洪流,從一個宣泄口中噴湧而出。
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此刻一回想,才知道喜歡從來是有跡可循的。
持續不斷的怦然心動,沒有邊界的依賴,早就約定好的未來,和隻要看見他笑起來就能付出一切的心情,就算讓他穿上討厭的白無垢也可以。
我喜歡阿散。
阿遙想。
龍喜歡人偶,我喜歡阿散。
心臟撲通撲通地雀躍,如同雷暴擊潰了山腹,風雨中一條龍跌落在借景之館裡,大雨中風呼嘯而來,撲滿心房,卻始終沒有釋放的出口。
那是他滿腔滿懷的訴說。
“對,你說得對,我喜歡阿散。”阿遙懵懵懂懂地站起來,猛地推開了房門,門外山雨欲來,層雲壓頂,呼嘯嗚咽的風已經開始刮。
但他恍若未覺。
半個身體都探出了門外,風卷起他的長袍,也卷起他和阿散各自一半的紅繩,額角處鈴鐺止不住地響。
叮鈴——
“你要去哪?”和也見他這舉動也懵了,趕忙追問。
而阿遙隻是開心地衝和也揮了揮手,隨後關上門,以最快的速度跑上踏韝砂頂層。
唯有風將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送回來:“我要去告訴阿散——”
“我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