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冷的天氣,對方卻隻穿一身單衣,沉默地看向遠方,連他走過去都沒發現。
“怎麼沒睡?”他看了天色,最勤勞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刻起床,隻有守夜的人才會投來注視。
他這一聲沒被她回應,半晌才聽見回答,“…是你呀,沒事,我隻是想吹吹風。”
但你的樣子可不像。貝克曼凝視她的側臉,突然就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話鋒一轉,提了另一件事:“明天就要進去了,你覺得那裡會有什麼?”
船隻開足馬力,在海上航行了半個月就抵達了這座被濃霧遮掩的島嶼。如果不是跟著她的船隻,雷德弗斯號也無法找到前進的方向。
半個月的時間不長不短,其實他們早就應該走了,貝利也收下了,情敵也見到了,海賊的身份注定就不會永久停留,而她也是一樣。
但是娜娜莉打算深入這座島的內部,革命軍的消息說小島的中心被森林覆蓋,是和外圍一樣的奇怪濃霧,而他們全都被攔住了。
自從她出事後,香克斯的神經就一直很敏感,便說要跟她一起去。
娜娜莉沒有拒絕,當時他們剛好結束交易,她剛剛側頭去問其他事情,貝克曼就看著香克斯對她身邊的羅西南迪微笑。
吃醋的男人真幼稚。
“我……我嗎?”
娜娜莉回過神,冰冷鹹濕的海風吹在她的麵上,“嗯,如果被保護起來的話,可能會有一些讓人大吃一驚的東西吧。”
她咬詞一直很輕,用淑女來稱呼也不為過,聲調又很軟很細,貝克曼光聽著都覺得對方還是一個小姑娘。
但普通的小姑娘可不會讓他這樣糾結,那時候香克斯在對情敵示威,而他默默注視著娜娜莉柔軟的長發。
她的頭發一直很漂亮,哪怕現在也是一樣,仿佛在月色下閃耀著柔潤的光。
貝克曼沉默了一會,“沒睡好的話就去坐一坐吧,彆吹風了。”
他的語氣拿捏得很柔和,長輩和朋友都不會這麼說話,這是男人對女人的方式。
他在用自己的方法來靠近她,近乎於低語,不同於紅頭發的船長,副手的距離感一直很分明,他是一個向來看得清楚又明白的聰明人。
但現在這份距離感被撬開一個口子,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縫,風和空氣於是也跟著鑽了進來。
誰讓今天夜色同樣暉映,零星的光芒宛如水塘,她的長發就像一小團流淌的月亮。
貝克曼的身高能夠讓他完整看見對方的肩頸,被冷風一吹,膚色自然就冷了下來,雪白伶仃,看起來可憐極了。
她夢見了什麼,想到了什麼,美麗的眼裡為什麼包含了從未見過的哀愁。他就像望見新世界的航海家,想要完全站上那片土地。
“沒關係的……”娜娜莉囁嚅了一聲,卻被他單手握住肩膀,骨節分明,掌心滾燙,讓發涼的肌膚幾乎瑟縮要被燙傷。
貝克曼隻做了這個動作,也隻碰了一下就離開,侵略感稍縱即逝,就像隻是單純地給予安慰。
皮膚上似乎還停留著體溫,但它流失地同樣很快,貝克曼佯裝沒看見她臉上的遲疑,“那就陪我說說話吧,和我一起守夜。”
這樣倒讓她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他們就站在甲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都是再普通不過的話題,貝克曼的心卻因此搖曳。愛情沒有從天而降,隻是一直觀察著、潛伏著,然後在這一刻反客為主。
“今天的星星好亮。”
娜娜莉抬頭看著天空,沒有工業汙染的夜晚總是美麗的,讓她又想到今夜做的那個噩夢。可能是終於到了潘德拉貢的緣故,熟悉的國土變成陌生的島嶼,但每一寸都那麼熟悉。
所以才會夢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我曾經覺得……世界是一個遊戲。”
娜娜莉突兀地開口,“遊戲會有邊界呀,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儘頭,然後就再也沒法動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娜娜莉選擇忽略自己來到這裡的初衷,忽略那些被量化的數據麵板,甚至在後台關掉了它們。
她也忽略阿妮亞和咲世子身上的異常,告訴自己一切都好。
但是潘德拉貢,這座曾經王都的存在再一次提醒她,這是不對的。
貝克曼微微驚訝,他不知道她的想法,隻是為這樣孩子氣的說法而挑眉。
“這個遊戲好玩嗎?”
娜娜莉頓了一下,“嗯,一直很好玩。”
“那就夠了。”
這真是一個非常海賊的回答,於是她彎了眼睛,“是嗎……也對,也可以這麼說。”
潘德拉貢的腹地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娜娜莉心中思緒萬千,最終都化作一個微笑,真摯的、富有感情的,隻屬於娜娜莉的笑容。
“謝謝你,貝克曼。”她對副手道謝,“果然和朋友說說話會舒服很多。”
朋友,她就這麼看他,於是貝克曼在心裡歎息。他年長那麼多,又是香克斯的摯友,這層身份牢固不可打破,怪不得她就這樣尋常地與他相處。
正當他想要再次開口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兩個人的相處被這一句話打破,他看見對方臉上立刻浮現溫柔又促狹的笑容,非常私人化的表達,從來不對貝克曼展露的那種——“哎呀,醉鬼怎麼不睡了呢?”
聲音的主人打著哈欠,他的臉上還帶著醉意,昨晚喝酒喝得太多,整個人看起來都皺巴巴的,娜娜莉自然地被他摟在懷裡,高大的青年在她麵前也要彎腰變成狗皮膏藥。
“還是好困,和我回去睡覺吧。”船長含含糊糊地對她撒嬌,這是他的看家本領,隻對娜娜莉一個人使用,並且格外有奇效。
好不容易完成了交易,讓她在雷德弗斯停留,船長抓緊每一毫秒和她相處的時間。
她總會答應的,對這些無傷大雅的求愛信號,對偷偷摸摸宣告主權愛吃醋的情人,娜娜莉一直都是包容的姿態。
她就是那種很受歡迎的女人,慷慨多金,溫柔體麵,你找不到她身上有哪一點不好,她永遠記得你喜歡什麼和不喜歡什麼,實力、容貌、地位、名聲,她什麼都有,也什麼都願意給你,事事為你考慮。
多麼完美的夢中情人。
於是貝克曼聽見她毫不猶豫地答應,脆生生地回答:“好呀,我也有一點困了。”
愛情鳥從他眼前飛過,模糊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香克斯還在問她是不是沒睡好,為什麼沒睡好,而娜娜莉非常有耐心地一一回答。
是有一點,做了噩夢,什麼夢嗎?
“等睡醒了再告訴你。”
她的聲音充滿親昵和信賴,貝克曼陪她一起吹冷風,安慰她的憂愁,做的所有努力都比不過紅發青年的胡攪蠻纏。
貝克曼是她的朋友,但香克斯是更親密、更能讓她信任、甚至能說依賴的年長情人。
所以娜娜莉非常流暢,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思慮全盤托出。所以他努力的東西有人毫不費力就能得到。
她的控訴聽起來也像撒嬌,“你好重呀,彆貼著我走路嘛。”
根本就是做給他看的。貝克曼在心裡冷靜地評價,有一個幼稚又敏銳的情敵,情敵還是自己的船長,這一點很不好。
甚至應該說,是非常、非常、非常地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