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先修路。
如果要半個月前的娜娜莉來再回看這句話,一定會痛苦地捂住臉。
以娜娜莉當時前進的路線舉例,外圍是森林,往前是城市廢墟,中間各級河道連接,這樣一個典型的、中間沒有山巒丘地阻撓的平原地形,其中涉及到工程量同樣非常恐怖。
按照她的設想,修一條鐵路才是上上策,不管是貨物運輸還是後期礦產開采,亦或者是人員交通,一條鐵路線路能夠滿足潘德拉貢最出去的需求。
“但我們的人不夠,鋼材也不夠。”
湯姆說,當年七水之都海上列車的建造,官方出了好一把力氣,再加上那裡本來就是航船聖地,大型加工廠的存在更是為列車的組建錦上添花。
而如今的潘德拉貢,說好聽一點是初初啟航,說難聽一點……
“好歹先把路鋪上吧。”
娜娜莉歎了口氣,這一點倒是她錯估了。
哪怕當了皇帝,會議裡討論的也都是國際國內的事務,而修一條鐵路需要從哪一塊零件開始——不好意思,那是鐵路公司的事,帝國隻負責建立管理署製定規則*。
簡單理清思緒後她就立刻轉變了做法,目前島上的勞動力主要分成兩隊,一隊跟著湯姆沿著定好的路線前進,二隊則跟著阿拉紮克在森林裡捕獵打漁,同時接受羅西南迪的教練。
森林裡的樹木茂密高大,這是隻有在尚未經過開發的平原地區才能看見的原始景象。
就娜娜莉所知,由於平原地區土壤肥沃、適合農耕,森林基本在古代時期就被砍伐殆儘。
她在這方麵也特意交代過湯姆。
“還是儘可能地少破壞環境,”娜娜莉說道,“慢一點或者多花一些錢也沒關係,其實我們也不急。”
湯姆倒是愣了一下,然後對她笑得更溫和,甚至能夠稱得上慈愛,“那交給我吧。”
隻是這樣的話,進程便不可避免地緩慢了下來。
於是娜娜莉詢問一邊的薩博,“如果不久之後,會有500公斤鋼材和木頭、500名青壯陸續抵達潘德拉貢。”
“如果你是領導者,會用這批資源來做什麼?”
男孩輕鬆地跟上她的步伐,她們脫離了部隊單獨行動,正深入森林的內部,偏離正居南方的營地中心。
“我的話,”薩博想了一會,“修房子?”
“現在住的屋子不夠了,”他說得頭頭是道,“如果是500個人,屋子做成大通鋪,那麼至少需要50間房子才夠。”
娜娜莉笑道:“不錯嘛,我還以為你會說分配出來拉著他們怎麼乾活呢。”
她柔和了眼神,在高處拉住他的手,“不管做什麼事,哪怕再厲害再宏大,也要從人的角度來考慮,所以薩博想的很好。”
“但是,”娜娜莉話鋒一轉,“薩博,在房子建好之前,這500個人要睡在哪裡呢?”
薩博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反應過來她先前考題裡的陷阱。
“如果要等他們到了再用木頭做屋子,”她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帽子,“恐怕我們兩個都得不吃不喝,一天用25個小時才行呢。”
“娜娜莉呢?你要怎麼做?”
薩博握住她的手,和小時候都還沒有發育的青澀稚嫩不同,12歲和6歲都是一團稚氣,但是18歲和12歲卻是天翻地覆。
他抬起頭固執地想要看見她的臉,“你是怎麼想的?”
這本來就是她和他的教學課,薩博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憧憬的家人的想法。
“如果是我的話,”娜娜莉想了想,“可能會先從公廁開始。”
“公……公廁?”薩博沒聽說過這個詞,但他能隱約從拚接的兩個字中得到信息,“這是什麼?”
“就是公共廁所。”
娜娜莉又忍不住地摸了摸他的頭,還特意摘了帽子,小孩子的頭發軟乎乎的,就像一小團太陽一樣燦爛,“哥雅沒有這個東西,所以薩博不知道也很正常。”
哥雅王國階級分明,上層人用的都是方便室或者嵌椅,他們把夜壺專門鑲進椅子,盆體和夜壺還會專門講究用料。
公廁是隻有仆人才能用的東西,薩博在哥雅自然接觸不到,而在科爾波山的時候有專門的廁所,公廁這個組合詞自然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娜娜莉之所以了解,也是因為她以前管理11區時,布列塔尼亞人和11區人*之間同樣講究等級,而後者的生存空間一度被擠壓到連公廁數量都十分可憐的水平。
因此在她上任後,也在意見會上接收過不少諸如此類的隱晦求助。
當時的文官集團,也就是負責架空她的羅麥爾女士——非常貴族,非常討厭她和阿妮亞——用表情和言語表示了她對娜娜莉行為的不滿,即,尊貴的皇室成員怎麼能夠接觸這樣肮臟下流的話題!有辱身份!
“然後沒過一年,”娜娜莉說道,“她口中尊貴的皇室成員的祖墳就被我哥哥全部炸完了。”
“沒關係,”她說,“笑吧,薩博,這聽起來確實很戲劇。”
有知情人說過,魯路修的一生就是一出爛俗的莎士比亞王子複仇記。
娜娜莉因此看了不少相關作品,她同樣深以為然。
薩博於是噗地笑出了聲,娜娜莉同樣笑了起來,“都是和你這麼說,我才想起來這個細節呢。”
她笑著跳過倒下的半截樹木,動作比羽毛還輕盈,“唉,真可惜不能看見羅麥爾女士的表情,我們之前說到了哪來著?”
薩博跟上她的步伐,“我們要去哪?說到公廁了,娜娜,所以要建這個東西嗎?”
“對,它很重要,”娜娜莉說道,現在人口不多所以沒有擔憂,但不代表能夠聽之任之,“你還記得灰色車站嗎?那裡的人總是生病對不對,除了和垃圾站造成的汙染以外,也和廁所有關。”
醫學上將其稱之為霍亂*。
衛生問題、健康問題、甚至能夠涉及到生活質量問題。
所以羅麥爾女士的不屑全然屬於貴族,養尊處優的她們生活在蜜罐子裡,這樣的考慮對他們來說比買下東洋珍珠還要遙遠。
“之前是我們材料不夠,但如果有條件,比起公園、港口、學校這些設施,我想先把公廁、或者說,地下排汙係統弄出來。”
“薩博,我們都聞過死人堆的味道,”娜娜莉說道,“想要給土地上的子民帶來福祉,就不應該在乎所謂的尊貴。這種東西一文不值,在乎它的貴族也同樣是沒種的玩意。”
薩博因為她難得的粗魯言語而微微睜大眼睛,然後便聽見她的下一句話。
“我從多拉貢老師那裡都聽說了,薩博。”
因為貴族的貪婪無恥而恥辱,因為他人的不幸命運而悲傷,對方能在這個年齡便有這樣的體悟,娜娜莉驕傲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