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賞故景,風雨亦晴,錦書話平安。】[注1]
係統呆呆地看著這幾行清新飄逸的字跡,沒忍住念了出來,【小玉,這不是……你曾經給周聞璟寫過的?】
在三年前許他成婚的書信裡。
【嗯。】
山連玉放下毛筆,轉身看向靜立門口之人。
周聞璟。
他在山連玉執筆時就進來了,黑沉沉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隻是到底沒有動靜。
身上仍是密牢裡的那身穿著,顯然是剛從那裡回來,披了一身寒氣,直到身上冷氣散儘,他才緩緩朝山連玉走過去。
待看到紙上的字跡時,周聞璟同樣愣了一下,隨即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山連玉,你真是……
有沒有心啊?
周聞璟不知心中究竟是何感受。
三年前,他在一次敵襲中受了重傷,渾身浴血倒在茫茫大漠中,被援兵找到時已經氣息奄奄。
他那時躺在營帳臥榻上,半昏迷之中意識不清,四肢百骸源源不斷傳來的劇痛使他渾身顫抖,幾乎要完全昏死過去。
“殿下忍一忍。”隨行醫官的手也在發抖,他膽戰心驚地為一身鮮血的九殿下處理傷口,血水一盆接一盆被端出去。
敵人對這位對方主將下手格外狠辣,招招致命,周聞璟背後的傷口之深幾近見骨,左手手臂一刀刀傷甚至直接削去三寸血肉。
四肢疼到痙攣,渾身不斷地冒出虛汗,周聞璟眼前一片昏黑,或許是痛到極致,他竟然感到一種靈魂脫離般的輕鬆的錯覺。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這裡。
為國征戰,死得其所,多光榮,多壯烈。
也沒什麼不好。
隻是,他好想再見那人一麵啊……
還是不甘心。
即便,是被那人在朝堂之上親手呈上偽造的證物,被發配至此。
他看著那人白衣驚鴻,清文雅正之姿,淚水無聲滾落,一遍又一遍向他乞圖求證,此舉非他本意。
卻隻得一句,“乃我親手所為。”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
周聞璟那時真的快要被逼瘋,他實在想不明白,明明不久之前,兩人還很要好的。
還陪自己一起過了十八歲生辰,還說,以後也會,一直陪著他。
為什麼不作數?為什麼要騙他?
周聞璟在邊境四年,便想了四年,也給那人寫了四年書信。
哪怕,從未有一封回複,甚至,他不知道這些信件到底送到沒有。
他還是不願相信,不敢相信。
瀕死之前,一幕幕往事在周聞璟腦海走馬燈般閃過。
他心中想著山連玉的麵容,緩緩闔上眼,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
“殿下!”
“您堅持住啊!”
“殿下——”
身邊一陣陣呼喊哀嚎不絕於耳,傳到周聞璟耳中,卻變得輕飄飄的,周遭一切都在遠離。
直到一名身形狼狽的士兵從營帳外跌跌撞撞跪到他身前,哭顫著聲音疾呼:
“殿下!山先生來信,您好歹聽一聽!”
“聽一聽!”
他到底還是挺過來了,他自己翻來覆去看了那張薄薄的信紙無數遍,又一遍接一遍讓士兵念給他聽,最後,他將那封信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入懷中,心口的位置,帶著滿心歡喜去京都見他……
“舊賞故景,風雨亦晴,錦書話平安。”
現在想想,多麼可笑。
周聞璟收回思緒,他轉頭看向山連玉,麵上甚至掛起笑容,偏偏語氣刻骨的寒意,“老師這是何意?”
騙他一次,不夠?
山連玉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我沒想騙你。”
他那時得知周聞璟重傷垂危,加之太子蠢蠢欲動要對皇帝下手,無奈出此下策。
這是山連玉第一次對自己所做之事有所辯解。
周聞璟卻聽的心中一顫,不自覺攥緊案上宣紙。
沒想,不是沒有。
他注視著山連玉,眼前人神態依舊是平靜的,似乎隻是隨口一言,並不欲過多解釋。
周聞璟恨透他這副淡然的姿態,好像無論自己如何歇斯底裡,傷痕累累,也入不了他的眼,眼前人永遠永遠不會再為自己有所動容。
他猛地扯住山連玉手腕,逐漸用力、收緊,神色陰翳執拗,“沒關係,老師可以繼續騙我。”
“既然一開始便是利用,為什麼不繼續了呢?”
“還像從前一樣,繼續騙我,”周聞璟眼中恨意與絕望交織,“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他已不在乎山連玉是真心還是假意,既然要騙,就騙他一輩子!就騙騙他,騙他的也好。反正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