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靜默,月光藏在雲後。
借著夜色的遮掩,成列的高頭大馬披鞍戴轡在黑暗中穿行,沉重的盔甲在靜夜中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
夜襲的決定實在瘋狂又大膽,但是天子執意如此,旁人哪有置喙的餘地。
黑夜的寒意浸潤四肢,冷意自手腳向軀乾蔓延,周聞璟卻彷佛在冰寒的空氣中得以喘息,他咬咬牙,深邃眼眸發出驚人的亮光。
他何嘗不知這樣有多危險,但是,他容忍不了更久的分離了。
他想他想得發瘋。
山連玉。
是他先來到自己身邊,也是他先招惹的自己,他是他的先生,也是他的皇後,他們本該唇齒相依,這是天意。
寒風凜凜,幾乎刺痛臉頰,周聞璟渾不在意,這位騎射之術登峰造極,曾單槍匹馬突重圍,一戰告捷的九殿下,戍邊四年,更是深入腹地,穿烏襄,過涼州,直指臨安京,狠挫了狼子野心的啟國威風。
可一旦有什麼事情涉及山連玉,他便完全不能好好思考。
不出意外地,烏襄軍守軍調動的指令傳到了明昭耳中,新仇舊恨,大戰一觸即發,雙方幾乎是撕破了臉皮,在邊地僵持不下,一切矛盾都擺到了明麵上來。
要想一路打到臨安,即便是勢如破竹,速戰速決,也得數月的時間,人在明昭那裡,他自然沉得住氣,可周聞璟如何等的下去?
趁著今晚月黑風高,他兵行險招,帶著幾千輕騎在前,率先朝明昭所在敵營奔去。
*
是夜。
燭火跳動,明昭倚在一把狹窄的座椅上,眼皮微闔,濃密的長睫在燭光中投下一排扇形的陰影。
這地方既不寬敞,也不華貴,但他人在這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顯得凜然不可侵犯。
營帳的窗簾半卷著,入夜之後氣溫下降,冰冷的空氣無孔不入地滲進來。
但明昭毫無反應,似乎他不是身處這寒氣的漩渦,也沒有置身一觸即發的戰事中心。在這樣冷峭的境況中,明昭突然應景卻不合時宜地想,這些天他不在,也不知小玉有沒有好好吃飯,乖乖睡覺。
會不會因為自己在他身邊多加了兩倍的守衛,而不自在甚至置氣呢?
但自己非這麼做不可,山連玉絕對不能有事,他必須好好的。
思及此,明昭眼皮抖了抖,眸中厲色一閃而逝。
周聞璟這個混蛋,狗皮膏藥一樣幾次三番糾纏他的寶貝,真是可笑,山連玉豈是他能肖想的?
竟還妄圖和山連玉成婚,他也配!
明昭臉上神情漠然而冰冷,他猛地轉頭,直直盯著外界沉鬱夜色。軍營之中,氛圍沉凝而肅靜,巡邏的哨兵一更一替,並無異常。
明昭並未因此掉以輕心,當年周聞璟在戰場上不要命一般的瘋,目前雙方對峙,互不相讓,難保他做不出暗地偷襲的事情來。
他按了按胯邊佩劍,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烏襄山的春日如此寒冷,戍邊營帳外安插的赤色大纛被獵獵長風吹得颯颯作響。往來的哨兵披盔戴甲,黑灰色的甲胄在篝火光線中折射出寒冰般的光芒。
電光火石之間,遠處劍刃在交擊中發出的哐當聲傳來,隨之驟起的驚呼尖叫劃破了長夜寧靜。
“敵襲——”
“有敵襲,保護王上!”
哨兵瘋狂激烈地敲鑼警示,營帳內的士兵反應極快,頃刻間一湧而出,與此同時,黑沉沉的暗處,流矢亂箭漫天射來。
明昭抽出長劍,揮手劈落箭羽,抬眸上望,隔著遙遙百米的距離,見到駿馬上強悍高大的身影。
他眉心一蹙,——周聞璟。
仇敵見麵,分外眼紅。
周聞璟雖心中恨得牙癢,但並不慌亂,他偏頭瞥了一眼身側近衛,那人立刻會意,麻利地掏出火折子,焰光一閃,兩道煙火分彆在左右兩邊升起,劃破了夜空。
夜襲變強攻,這是傳遞給繞道接應的大軍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