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後之人 (2 / 2)

指腹接觸到信紙,那傳來了一陣微妙的、柔軟滑膩的感覺,像是淡白色的紙張裡嵌著無數蛆蟲的屍體。

蟲屍凝結成了紙上模糊黯淡的文字。

“見字如麵。

“朱利安·鄧莫爾,是時候踐行你當初的諾言了。

“本傑明。”

信紙上,隻有這三行文字。

杜爾米略微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我討厭打啞謎……”

他努力地思考了一下。

看起來,他的本傑明叔叔和鄧莫爾船長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表麵上那麼生疏。而這所謂的“諾言”,很有可能與杜爾米的父母有關、與二十年前阿德琳的那趟旅程有關,因為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

可這個諾言會是什麼呢?

而且,現在鄧莫爾船長變成了一具木偶,他真的還會踐行那所謂的“諾言”嗎?

這可就麻煩了……

不對,要是他都這樣了還能踐行諾言,那不是更麻煩了嗎?

杜爾米略微頭痛地拍了拍腦袋,嘟囔著說:“爸爸媽媽,你們還真是留下了不少謎團……”

說著,他不禁歎了一口氣。

他側過頭,望向窗外夜色朦朧的利文斯通。

如果稍微恍惚一點,他就會感到利文斯通像是一個整體、一隻可怖的巨獸。這座城市有一種深藏著秘密的感覺,自三百年前就是如此。

三百年前,那些遠航的探險家發現了霧蘭,又驚喜地將這個消息帶回謝蘭。人們需要良港來匹配這樣的重大發現,然後他們突然察覺到,利文斯通就在那兒,就等待著他們的開發。

那不是很奇怪嗎?好似這座城市沉寂這麼多年,在整個奧古斯王國中始終默默無聞,就隻是為了等待那一刻的殊榮。

無人知曉更早之前的利文斯通是什麼樣。

在更古老的年代、在更晦暗的年代,在連神明都未曾誕生的年代,謝蘭與霧蘭會是什麼樣?

……這是他母親的課題。

杜爾米的父親與母親,一位是考古學家,一位是文獻學家。

阿道弗斯·奈特注重實際,更喜歡親臨現場,在建築的廢墟與墳墓的遺跡之中尋求一個答案。他執著而堅定,行動力極強,願意用儘一切力氣去推開擋在他前往的阻礙。

阿德琳·弗尼瓦爾·奈特更喜歡那些古老的文字與記錄,她總是在無窮無儘的模糊文字與脆弱紙張之中,尋找零星殘存的有用字句。她耐心細致、靜謐專注,從未氣餒或懈怠。

如果再具體到他們各自的課題,那麼阿道弗斯更喜歡研究具體的人物與時代——比如法涅斯王朝的那位喬伊特公爵,阿德琳則更喜歡研究遙遠的故事——比如黑暗時代的神話。

無論是謝蘭還是霧蘭,都流傳著一個類似的神話。

“在無儘的黑暗之中,人類望見了第一縷火。火光照亮了眼前的世界,然後,人類得以在大地之上生存與繁衍。”

無論是謝蘭人還是霧蘭人,無論使用什麼語言,任何一個人都能流利地複述這段內容,並且其描述絲毫不差——黑暗、火光、世界、人類、大地。

那是連神明都未曾誕生的黑暗時代。

“黑暗時代”這個定義中的“黑暗”一詞,無論是在撕裂之痕的哪一邊,其使用的詞彙都必定與這個神話之中的“黑暗”相同,或是擁有相同的詞根、寫法或讀音。

在兩片大陸被永世霧牆隔開這麼長時光之後,這樣的“和諧”還真是一件相當不可思議的事情。

年輕時候的阿德琳,正是因為在霧蘭聽見了謝蘭人說出了相同的神話內容,才會產生好奇心,疑惑為什麼兩邊擁有同樣的傳說,進而對那些古老的文獻、遙遠的故事產生了興趣,並且最終決定遠赴謝蘭。

杜爾米不太清楚父母的研究都進展到了什麼地步。

曾經的他也不會覺得父母的研究有多危險。他隻會覺得書房裡的紙張書籍堆得那麼高,明明他已經很努力長高,卻也夠不到頂上那本書。

但在父母已經離世三年之後、在他已經於離奇的外域之中遊蕩了三年之後,在他發現父母的一位舊識都莫名其妙被木偶取代的時刻……他終於意識到……

“……那真的是一場意外嗎?”他低聲喃喃。

空空蕩蕩的房間裡,無人會回應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