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之夢 (1 / 2)

在白日,森羅海當然會展現出毫無瑕疵的美麗姿容。清澈的海水翻騰,伴隨著飛舞的海鷗與鳴笛的船隻,在蔚藍色的天空的映襯下,海洋顯得生機勃勃、寧靜優雅。

但在夜晚,森羅海則顯現出了更為猙獰的模樣。原本淺藍色的海水變成了更為渾濁、粘稠的深紫色,海水中翻湧著不可名狀的生物,偶爾窺見其中一部分,就讓人心驚膽戰。

當然,“人們”看不到這些模樣,隻有杜爾米能看到。

他的世界與其他人的世界並不一樣。

或許白天這種情況會好一點,但晚上卻越來越明顯。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或許外域的影響終究滲透進他的白天。

……杜爾米望見港口旁邊站著一群白袍人。

天空之上,太陽的光輝正在逐漸落幕,而一輪圓月則緩慢地浮現出來。這群穿著白袍的人們不約而同地閉上眼睛,伸出雙手,仿佛要擁抱這輪月亮。

他們高聲祈禱:“夜晚是您的裙擺、光輝是您的舞姿。我們已行走在您的道路之上、您的照耀之下。向您呈獻祭禮:我們的身體、我們的靈魂、我們的記憶。請寬恕我們!”

一群教徒。

他們正準備出發,從奈廷格爾出發,前往霧蘭。

根據昨天晚上杜爾米在外域的見聞,正是奈廷格爾的森羅協會為他們安排了船隻、隨行人員以及具體行程。

但現在不是靜海之月嗎?

森羅協會並不建議在靜海之月出航,卻願意為這隻船隊提供便利——這仿佛是在對抗他們所信仰的神明。

從白日那位講解員先生的態度也可以看出來,森羅協會這群人……對【海鏡】的尊敬似乎相當浮於表麵,甚至遠不如那群白袍人對他們的神那般虔誠。

當然了,畢竟他們隻是在森羅協會“工作”。

這個時候,遠處街道儘頭的霧氣陡然翻湧,又走來了一群人。這是森羅協會的人,因為杜爾米瞧見了那個熟悉的魚頭人。

杜爾米隨意地混進了這個隊伍裡,然後朝那個魚頭人說:“你好?”

“……你好?”魚頭人疑慮地瞧著他,“你是?”

魚頭人已經不記得杜爾米昨日死在他麵前的事情了,隻是有點困惑地晃動著腦袋,不明白這個黑發年輕人的意圖。外域會一視同仁地清除這些記憶。倒不如說,杜爾米的每一個夜晚都是這個世界的重新開始。

“沒什麼,我隻是剛好路過。”

魚頭人準備喊人了。

於是杜爾米恰到好處地問:“你給這群白袍人安排隨行人員,結果就是把自己安排上了嗎?”

魚頭人一滯,他張口似乎要詢問什麼——問什麼呢?問對方為什麼會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問對方為什麼會知道是他負責安排這些事情?

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已經脫離了隊伍,落在所有人後麵。

……德裡克·馬維爾盯著這個黑發綠眼的年輕人。

對方相貌英俊、自說自話。最為醒目的特征,是那雙十分引人矚目的、幽綠色的眼睛,不,應該說,那像是一簇幽綠色的火焰,正在他的瞳孔中燃燒著。

當那雙眼睛望過來的時候,德裡克感到一絲隱晦的不安,好像他的秘密全都被看透了一樣。

“不過也是,你應該是森羅協會的精英?”年輕人伸出手,隔空比劃了一下德裡克的腦袋,“一看就非常特殊。”

德裡克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那雙綠色的眼睛卻蘊藏著某種冷酷的、甚至有點嫌棄的審視含義。

於是,德裡克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獲得的那份力量。信眾的力量,就僅僅隻是比見習高了一層而已。他曾經因為這份力量而沾沾自喜,但同樣也因為這份力量而感到厭惡排斥。

這份力量,可以讓他變成魚人。

變成魚人之後,哪怕他從未接觸過水,也會立刻無師自通地掌握遊泳技能,甚至可以在水中呼吸。在魚人狀態下,他的身體會變得更加強壯,五感也更加靈敏。

但那沒什麼用。對他來說的確如此,因為他又不需要出海。在所有信眾的力量之中,他偏偏獲得了最沒用的那一個。而且,魚人的模樣是如此醜陋,以至於德裡克甚至不願意在家人麵前展示自己的力量。

現在,這個青年的目光就好像在說,是的,那真是太醜了。

……德裡克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在森羅協會工作,有好有壞。

好的地方是,他擁有不錯的工資、清閒的生活,以及算得上高人一等的社會地位。如果幸運的話——他的確擁有了這份幸運——他還可以獲得【海鏡】賜予的力量。

至於壞的那一方麵……

無數次,他得知離開的同事再也不會回來;無數次,他翻閱協會中存儲的檔案,望著那些血淋淋的死亡數字,遙想著數字背後的可怕故事。

他也會是其中之一嗎?

那些流傳在街頭巷尾的、不可思議的奇聞與怪談,並不完全是虛假的。隻是絕大部分人們都有幸遠離那些血腥與陰霾,一無所知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而少部分人們,他們則踏足了禁區。

德裡克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然後下意識放低了聲音,用那種近乎尊敬的、柔軟的語氣說:“那麼,您想知道什麼呢?”

杜爾米驚異地盯著德裡克看。

這語氣他可相當熟悉,昨天晚上,這位魚頭人先生就是用類似的語氣應付那群白袍人。結果到了今天,隻是因為他能瞧見這家夥的魚腦袋,對方就一下子恭恭敬敬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從來都是他因為外域的存在而提心吊膽、憤懣難言,現在卻有人因為他而擔驚受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