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輪到杜爾米沒聽懂了。但老實說他也不指望自己能聽懂,知道這件事情對艾米沒什麼影響,那就足夠了。他就驚歎著說:“艾米實在是太厲害了。”
“杜爾米哥哥卻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道路。”
杜爾米無所謂地聳聳肩,回答:“還有那麼多個神明沒測試過呢。”
裙裝艾米就笑了起來。杜爾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笑,那並不像是艾米的笑。那雙空洞的眼睛注視著杜爾米,也注視著這個世界。
她問:“如果每個神明都不符合呢?”
“這麼糟糕?”杜爾米誇張地往邊上一倒,然後隨口回答,“那說不定我就是神了。”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或許,當他望著夜晚的奈廷格爾那不可思議的景象的時候,他的確在某一瞬間心想——外域的他對於這個世界來說,與神何異?
艾米就彎了彎她尚且完好的那隻眼睛,然後說:“杜爾米哥哥,回頭見。”
杜爾米就拋開那些毫無意義的念頭,目送艾米回了古董店。
在外域,那棟本來古樸典雅的建築,如今已經變成一片傾塌的廢墟。艾米踢開了一扇窗戶的玻璃碎片,然後鑽了進去。外域又一次變得空空蕩蕩。
杜爾米不禁想,在這一天之後,他又需要多久才能重新見到艾米?
他將離開奈廷格爾、離開謝蘭,踏上屬於自己的旅程,前往遠方的廣袤人世。未來的生活顯然是一片紛繁。他的母親曾對他說“故土難離”,那時他不明白這是什麼道理。
現在,他卻一瞬間感到,無論是奈廷格爾的白日還是夜晚,全都顯得可愛起來,哪怕那些暗夜的竊竊私語都如同曼妙的歌聲。
他聽見風聲都與他作彆。
於是杜爾米揚起笑容,朝著遠方湧動的黑暗揮揮手,既是告彆也是招手:“回頭見!”
隨後,他前往了帷幕。
在漆黑的帷幕覆蓋一切的時候,杜爾米產生了一個念頭。他想,不知道記憶的錨點是否會跟隨他前往那無儘的黑暗?
但當帷幕全然落下,杜爾米卻意料之中地失望了。記憶的光點並未出現,帷幕仍舊一片漆黑。這似乎意味著,無論艾米的力量是什麼,那都敵不過外域與帷幕。
記憶錨點隻是杜爾米在現實世界、在外域的一個幫手。在混亂的外域之外、在沉寂的帷幕之中,他的命運仍舊沒有發生改變。
儘管如此,這也已經是他如今所能使用的、唯一的力量了。
第二日上午,杜爾米在臥室中醒來。他伸了個懶腰,靠在床頭,重新閉上眼睛——望見自己的錨點。
令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在白日的記憶錨點之中,關於外域的一切都黯淡了下去,像是熄滅的星星。在白日,關於夜晚的記憶就隻剩下普普通通的生活日常。
世界未曾扭曲、死亡未曾降臨、人類普普通通。
他望見自己。
正常的自己。無數次,在諾普家的古董店吃完晚餐,跟諾普父女聊聊天,講講最近奧古斯王國和利文斯通大貿易區有什麼新鮮事兒,然後就回到自己家,或許會無聊地在書房打發時間、或許會自己跟自己打牌,最後陷入安寧的睡眠。
於是他恍然意識到,正常的夜晚本就應該是這樣的。在外域生活了太久,他甚至都忘記了生活最初、最普通的模樣。
杜爾米有點懷念地看著過去的日子。但他卻知道,這不過是一種偽裝、一張假麵。
外域仍在陰森的角落窺探著他。
他就不再看了。
將要離開,杜爾米利用上午的時間,給家中的物品罩上防塵的布料。最後處理的區域是書房。他歪著頭看了片刻,最後,從他父母留下的檔案之中,拿出兩本手稿。
他將內裡的書頁拿出來,小心地捆好,放進自己的挎包,然後重新往書皮裡塞入空白的紙張,接著放回書櫃深處。
儘管杜爾米對父母的研究知之甚少,但阿道弗斯和阿德琳卻曾經跟他隱約透露過一些事情。曾經他不會想那麼多,但是在外域快把他逼瘋的時候、在他待在帷幕之中靜默地思考的時候,那些細節終究浮現出來。
他知道,這兩份手稿就是父母研究的核心與總結。
他不可能將所有的這些資料都帶上,但是他會帶上這兩份手稿。
很明顯,有不少人在暗中覬覦他父母的研究成果。他還不知道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秘密,也沒人告訴過他。但是,他想要保護好這些東西——他僅剩的,爸爸媽媽留下來的東西。
白日的他或許不會打開這些手稿,但夜晚的他就不好說了。反正夜晚的死亡也毫無意義,總能讓他產生不少匪夷所思的念頭。
有時候,杜爾米覺得,夜晚的自己也沾染了外域瘋狂的秉性。
“好了。”他拍一拍自己的行李,像是告彆、像是擊掌,“是時候出發了。”
今日天氣明媚、海水蕩漾。
遠方藍天之下,是光怪陸離的新大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