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轉身要往啟祥宮,才走了幾步,卻見前頭行人迎麵過來,她一時看不清是誰,但見迷離繁麗一團,便知位分一定在自己之上,忙側身屈膝立於長街粉牆之下,低眉垂首,恭敬迎接,卻被嘉妃和她身邊麗心一通羞辱,也使她更加迫不及待想要個孩子了。
孝賢皇後薨逝後的日子,雖然瑣事不斷,卻也有條不紊安寧地過了下去。淑瑛在永壽宮調理身子,初此便是教導璟媛,唯一操心的便是何時找個好時機見見富察明仁,好定下璟媛的婚事,而純妃靜心“養病”,幾乎是自閉於宮中,日日吃齋念佛為兒女祝禱,盼望著能平息皇帝的盛怒。宮中唯有嘉妃張揚些,懷著身孕,又因著後位未定,眾人難免避讓些。永和宮玫嬪的恩寵淅漸不如從前,唯有儲秀宮舒嬪顯得出挑些。另外,便是愉嬪、令貴人、慶貴人、婉貴人與秀答應了,除了愉嬪無須承恩邀寵,其他人也就如常過著。而承乾宮嫻貴妃大有一副任爾東西南北風風,我自不動穩如鐘的樣子,除了料理後宮諸事,便一心一意撫養五阿哥永琪。
相對於後宮的平靜,前朝卻不太安靜。孝賢皇後薨逝的餘波不斷,先是皇帝發現皇後的冊封文書不妥,盛怒之下,將刑部尚書按“大不敬”議罪,斬監候後赦免;又因著皇後祭禮冊寶等問題降了不少人的官職,連帶著三朝重臣,大學士張廷玉等也受到罰俸處分。之後,又因外省官員五十餘人沒有具折奏請赴京叩謁皇後梓宮,或降級或銷去軍功處分。一批官員在皇後喪期內違製剃發,經查究後受到懲處。各地總督巡撫共五十三名,均是在先帝在時便受重用的臣子,此次亦在懲處之列,連慧賢皇貴妃的父親大學士高斌也受到嚴譴,被皇帝在朝堂上當麵申飭。
旁人也就罷了,張廷玉乃是三朝重臣,又是一直以來力撐孝賢皇後在後宮地位的老臣之一,此時因孝賢皇後薨逝而獲罪,實在是出人意料。更何況慧賢皇貴妃死後,皇帝追念不已,每到皇貴妃去世的填倉日,必定作詩悼念,年年如是。又對慧賢皇貴妃的母家格外厚待,連著她兩個侄子都得了官銜在朝廷供職。如今卻連皇貴妃的阿瑪都未被顧及,受了這般懲處,實在是皇帝已憤怒到了極點,也是對皇後愛重到了極點。
李玉急的不行,瑛貴妃在調理身子,又一向不管這些事情,他自然不能去打擾,隻好轉身去了翊坤宮,
“嫻貴妃,高斌大人和張廷玉大人都在養心殿被訓斥,皇上發了大脾氣,這個時候,隻怕隻有您能去看看了。”
嫻貴妃放下手頭正在整理的八寶五色絲線,問道
“皇上怎麼又訓斥他們了?不是前兩日在朝堂上已經訓斥過了麼?”
……
雖是這般說著,但如懿還是起身去了養心殿,在門口就聽到皇上滿是怒氣的聲音
“……朕的喪妻之痛,你們如何能懂得?全是沒心肝的東西,隻會滿曰仁義道德。出去!”
如懿候在殿外,隻見兩位老臣麵麵相覷,狼狽不堪地退了出來,見了如懿,立馬躬身請安
“嫻貴妃娘娘萬福。”
如懿微微頷首,並不在意他們的態度。她與孝賢皇後、慧賢皇貴妃明爭暗鬥了半輩子,張廷玉一向護持皇後,高斌是皇貴妃的生父何必要對自己畢恭畢敬。她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尊重與恭敬,原也不在一時。她緩緩步入殿內,弘曆緊閉雙眼,實叫人看不出情緒,壓著的聲音裡透著淡淡的倦意,
“你來了。那朕發脾氣,你都聽見了。怕不怕人?”
“天子之怒,四海戰栗,臣妾當然怕。何止臣妾,方才張廷玉與高斌兩位大人走出去,戰戰兢兢,如遭雷擊。臣妾想,他們真的是害怕了,也隻有他們害怕,朝廷上下才都會敬畏皇上,不再把皇上當成剛剛君臨天下的年輕君主。”
如懿輕輕走近,脫下指套,為他輕按額角
“ 朕已經三十八歲了!”
“是。臣妾已經陪伴皇上十八年了。十八年來,臣妾從未見過皇上如此雷霆之怒。”
她從案上取過琺琅描花小缽裡的薄荷油,往指尖搓了點蘸上,繼續替皇帝輕輕揉著額頭,
“皇上對著外人發發脾氣就罷了,可彆真動了怒氣傷肝傷身。依臣妾來看,皇上今日做的是高興的事呢。”
“朕怎麼高興了?”
弘曆似乎是真好奇,坐起身子,笑著看她
“這些日子來,外人看著皇上肝火甚旺。但皇上處罰的人,或是三朝元老,或是先帝舊臣,或是嬪妃母家。對於尾大不掉,又在前朝倚老賣老掣時皇上的人,趁這個機會除去,名正言順又是皇上情深之舉,絕不惹人詬病。”
皇帝的嘴角露出幾分從容的笑意,似是很驚喜,但若細瞧則發現眼底是沒有溫度的,握住她的手歎道,似是真為她感到驚喜
“如懿,何必這樣聰明?”
“不是臣妾聰明,而是臣妾與皇上一心,皇上對皇後情意真切,臣妾敬服!”
“孝賢薨逝已是無法挽回之事,朕再傷心,也不過是身外之事。隻是朕不若借著這次的事好好肅清朝廷那麼那幫老頑固便真以為朕還是剛剛登基的皇帝了。”
“朝廷上的事臣妾不懂。臣妾隻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手裡提拔上來的,才會真正感恩戴德,沒有二心。
“朕倒不是怕他們有二心,他們也不敢!隻是彆總以為自己有著可以倚仗的東西便自居為功臣老臣。朕喜歡聰明聽話的臣子,那些喜歡指手畫腳的,便可以退下去歇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