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二月初七氣候微寒
滄守府稽縣的府衙內擺放著一張張長案幾,坐在案前的每個人都在奮筆疾書,間或翻閱案上的卷宗書冊。整間屋子除了火盆裡麵柴禾的劈啪聲,隻剩下提筆落字的聲音了。
“大人,這已經是最後一個縣的卷宗了。”說話的是滄守府的錢主簿。
自五日前跟著這些各個縣的書手和算手一起來了稽縣的縣衙整理卷宗書冊,熬到今天已經整整五日了。
年及不惑的他尚有些吃不消,捧著重重的卷宗微微彎腰說。
對麵的人一把接過他手裡的東西,直接一把攤開在長案上細細讀了起來。
屋內一瞬間安靜了下來,隻等著坐上之人接下來的號令。
他看的很慢,一邊看,右手一邊摸索左手手腕上的一對兒東西,像是金屬摩擦發出的聲音。
“錢主簿”
“欸,下官在。”
“整個滄守府所有縣的書手和算手一共是多少人?”他抬起頭望著麵前低著頭的人狀似無意得問。
“厄,滄守府轄內一共五個縣,所有書手和算手加在一起,一共是十八人。”錢主簿想了一會才慢慢地開口回答。不知為何,他一邊回答,一邊覺得自己額頭在滲汗。
程澤打量了他一眼,又繼續道:“我在工部任侍郎之前曾在翰林院供職兩年,我的老師曾說過,這大多外放的官員想的都不是治下的一方土地和百姓安寧,而想的是如何在自己的三年任期內取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政績。”
聽到這裡,錢主薄突然明白為何自己在這個剛剛年及弱冠的年輕人麵前會覺得被壓製了。還沒來的及他細想,又聽見那沒有絲毫起伏的語氣再次出現。
“我在來這滄守府之前,特意去了一趟吏部的考功司,你們劉知府今年剛好在任第三年,任期內無功無過政績平平,這份履曆足以讓他日後回京。”
聽到這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錢主簿手一抖,兩股戰戰的雙手作揖。
“大人,非是我們滄守府辦事不力,自從陛下的旨意和工部的文書下來之後,我們這些個胥吏幾月來都是披星戴月的在圈地,可謂是日勤不輟……”
說著眼睛試探性的瞥了瞥程澤,見他正端著杯子輕抿了一口茶,意識到有人看著自己,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接著就把那杯茶一飲而儘了。
錢主薄看了他動作,下意識的舔了舔乾澀的嘴角:“朝廷選的那塊地確實不錯,坐北朝南,背靠險山,前望碧水,我們一行人花了快一個月才將附近的村民都遣散,獨獨剩一家……”
“稽縣雲記茶園?”
“欸,受累大人還記得她家,去給工部的回信裡我們上書的明白,這家茶莊的主人是個小娘子,也不知怎麼回事軟硬不吃,就是死守著茶莊那塊地怎麼都不肯給,我們原也想棄了那塊地,可恰巧它的位置剛好就在行宮圖紙的中軸處……”
一直到他說完,程澤都不發一言。後麵的事情他在收到的信裡也知道了,雲記茶園的主人對官府的態度置若罔聞,不願意投親也不願意搬遷,官府也是一股懶散的態度,這事就這樣擱置著。
直到工部催促州府詢問進度時,滄守的知府才匆匆忙忙讓底下的三班六房攏了攏人,想快刀斬亂麻的解決這件尚算棘手的事。
結果沒想到的,尋日裡隻會客客氣氣但是態度強硬的小娘子,那天似乎開了竅。看到府衙的人就是三緘其口,什麼也不肯說也不肯答應,無法可尋的一眾人當場差點直接拆了茶園。
就在剛要動手的時候,那小娘子直接擲地有聲硬氣的開了口:“諸位今日要是在我這茶園動了手,哪怕摔碎一盞杯,明兒我就能讓他蹲大獄!”
接著就在眾人如狼似虎的目光中走到一塊不起眼的地方,指著地上半人高的石碑望著錢主簿道:“就看你像個讀書人,你來把上麵的字兒念出來聽聽。”
錢主簿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趾高氣昂的走過去,正準備大聲念出來,可第一字的音兒剛從喉嚨中溢出就被自己生生扼住,咽了下去。然後一回頭,招招手領著眾人回去了。
“那塊石碑上書的什麼,你在信中也未提及,難道是什麼大逆不道之言?”程澤聽到這裡時已經靠在圈椅上了,雙手攏在一起又在細細的摩挲。
“欸,欸,倒不是什麼大逆不道,隻是事涉天家,沒有證實不敢妄言。”說完腰背更彎了。
“此事我尚未秉明陛下,你大可一說。”
得了程澤的保書,錢主簿才敢吐口:“那石碑上的字是乃高祖所書‘天家所贈,不得擅取’。”
這八字一出,彆說知府,就是巡撫也不敢輕舉妄動。沒辦法錢主簿隻能無功而返。
可回來細想之後也覺得不對,但也不敢輕易質疑,所以向工部去了信嚴明事實。又召集了整個滄守府五縣的書手和算手將各自縣的縣誌和府誌都帶來。企圖從中尋找有關那塊石碑的蛛絲馬跡。
“為了這麼一塊不知所謂的石碑,讓這十八名同僚在此連夜五日,得出一個沒有任何線索的結論?”
程澤是經過正經的科舉翰林入仕,雖後入的隻是個下三行的工部,但也頗懂得何為遣人行事之理。
如今看著眼前這群人,放著五日的不眠不休就為了在茫茫卷宗裡麵尋一個子虛烏有的“石碑”時,不知是該說他們行事太過固執還是看事情太表麵了。
聽到這裡,屋內的一眾人都吸了一口氣,仔細還能聽到“咯咯”的關節響聲。可誰也不願先出聲,畢竟埋頭苦乾的人是當局者迷,隻有程澤這局外之人才會看得清楚。
合上案上的卷宗,直接扔給麵前的錢主簿。程澤沒有過多的停留就大步的跨出了門,錢主簿手捧著卷宗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麵聽候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