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反,以允炆的狠手,我和你姐姐,在他登基第二年就已經死了。”
允恭默然。
朱棣繼續逼問:“你是不是覺得,君令臣死,臣不得不死。換句話說,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他朱允炆願意,我和你姐姐,就活該去死。”
“你最初就不該肖想皇位,若你一開始不去爭皇位,建文君何須如此待你!”
朱棣冷笑道:“憑什麼皇位就要給他?論嫡庶,他娘直到大哥死都沒有給她扶正,這太孫的位子怎麼算都該是允熥的!不論嫡庶論本事,嗬,他的本事,我和他誰勝誰負,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既然皇上聖意已決,皇位要傳給他,便是他的,你不能來搶。”
“父皇選錯了。”朱棣道:“既然父皇選錯了,那我就給他糾正這個錯誤。我要證明給他看,誰是真正的天選之人。”
允恭還欲繼續與他辯駁,朱棣不容他開口,說道:“你口口聲聲為了你姐姐,可你怎知,最初是你姐姐告訴我,如果我要爭皇位,她願意陪我——早在洪武十二年的時候。”
允恭至此也紅了眼眶:“我怎會不知道。我被你軟禁家中,姐姐來看我,親口對我說。”說到這裡,他哽咽了一下:“逆賊我不想跟你再爭辯,這一世,你謀反也罷不謀反也罷,不要娶我姐姐。你造反不是非有她陪你不可,若你對她心存半分愧疚,這一世你放過她,讓她平安喜樂到老,過一過含飴弄孫的日子,享一享天倫之樂。讓她嫁給晉王、吳王、楚王……誰都行,唯獨不能是你。”
朱棣道:“你不如現在就在這裡殺了我,看你姐姐,會是如何。”
“你休想騙我。我試探過,姐姐心裡還沒有你。完全沒有。”
“你姐姐心裡沒有我?”朱棣“嗬”地冷笑道:“你那天誘導你姐姐衝我放完箭之後,就溜了,你沒看見你姐姐如何叫人脫光我的衣服,在那間屋子裡對我……不然你以為,父皇為什麼要給我們賜婚?你猜那間屋子裡發生了什麼?”
“你閉嘴!”允恭整張臉漲得通紅,脖子頭皮都紅透。
“我和你姐姐相約轉世重生,不知中間出了什麼差錯,許多事他忘了。可她最愛的花還是鬱李。她心裡一定有個地方還存著我。你記不記得,上輩子,她進宮之前,最喜歡的花是什麼?”
允恭一時有些恍惚。
前世,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好像確實問過姐姐這個問題。
那時姐姐說的是……
是柳絮。
春天,他在自家莫愁湖花園裡摘了很多很多美麗的花送給姐姐,問姐姐最喜歡最喜歡哪一朵,姐姐指著滿天的飛絮說,最喜歡柳絮,無拘無束,能飛翔,很自由,能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後來姐姐因成穆貴妃喪事出宮回家待嫁,所有用花紋裝飾的東西,就總愛選鬱李花和海棠花。那時他還不全懂,直到某天學到《詩經》裡那句。而學到那句詩時,姐姐已嫁給他多時了。
再後來姐姐隨那廝去了北平,又是一年春天,他行軍路過時去探望她,姐姐說,她已不羨慕柳絮,因為她已是飛鳥,能飛得比柳絮更高更遠,也不必理會風向如何。說那句話的時候,姐姐微笑著,扭頭看著姐夫,看著那個他當時終於願意承認——雖然很短暫——願意承認是他姐夫的人。
“你該知道,皇位和姐姐,你隻能選一個。”允恭久久才收住淚意:“選了皇位,姐姐就會心力交瘁而死;而若想保住姐姐,你便該從最開始就離皇位遠遠的。你不能全都要,這是天意,你改不了。”
“天意讓我轉世重生,天意又把她送到了我身邊,我絕不相信天意會再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如果天意真是如此,我不怕逆天而行。”
“你根本就是不舍得皇位,你在拿我姐姐賭!”允恭的刀刃離他皮膚更貼近了一分。
“沒有皇位我拿什麼保護她!”若非整個二樓早已被他包下,附近也已經由侍衛戒嚴,以他無法自控的聲量,恐怕儀鸞司的密信已經遞到禦前了。“按父皇的意思,她非嫁進皇家不可。嫁給三哥?你覺得三哥配嗎?嫁給阿橚?朱允炆即位沒多久就把阿橚抓進了大牢準備尋借口處死!嫁給老六?且不說年齡不妥,你既然知道未來發生的事,你難道不知道老六納了多少房姬妾,楚王妃受了多少委屈?而且,到頭來,你以為三哥、阿橚、老六,他們都不曾謀求過皇位?縱然他們不想……以你姐姐的才乾,你要讓她一輩子在深宅大院裡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王妃,還是跟我到北平天高海闊,做我的皇後母儀天下!你隻想你姐姐安穩活著,可你怎知她更喜歡過什麼樣的日子!”
允恭的嘴唇在抖。幼童的身體,如何承受這等激烈情感的衝擊。
“這一世,站在我這邊,和我一起,保護你姐姐吧,允恭。如果你真的覺得,姐姐很重要。”朱棣的話音轉作溫和,耐心勸哄。
聽了這句話,允恭渾身都在劇烈顫抖,手裡的短刀猝然跌落。他蹲下身子,抱著自己的頭,似乎頭很痛。他麵容極為扭曲,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隻有嘶啞的喘氣聲,仿佛有兩隻手在左右拉扯他的喉嚨。
他到底是儀華疼愛的親弟弟,再怎麼鬥狠,朱棣還是怕他出事,連忙上前一步欲抱他去看郎中。
聽得那小孩兒吃力地一字字說道:“這個身體裡,住了兩個……兩個靈魂。允恭說……姐姐最……輝祖說,受太子,殿下,之……”話沒有說完,他便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