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仍然記憶猶新。
那是滿天星光燦爛的夜晚。他被拉到秋天降臨的夜空下,野外的昆蟲演奏著夢幻般的樂聲,心愛的人兒低訴著扣人心弦的情衷。
“你趕快走啦!”
“你真的該走了。”
那兩人異口同聲語氣淡漠地如此說道。
“多謝你專程送來官印跟玉佩,現在你可以繼續去旅行沒關係。”
少女擺擺手像在趕狗一樣。
“龍蓮大哥,等情況穩定一些的時候,歡迎你再來玩。”
少年口中表示歡迎再度來訪,但眼神卻明顯透露出拒絕之意。
麵對不回答的自己,少年拚命懇求,少女終於按捺不住發火了。
“跟你走在一起實在太醒目了,而且又很費神,不但幫不上忙,根本就是礙手礙腳!所以你快滾啦!”
少女斬釘截鐵說完,便緊咬下唇,忽地彆過頭去。
總是習慣出麵當調解人的少年這次卻一語不發。
“……!你在傻笑什麼!”
聽少女這樣一提醒,他才發現自己正在微笑。在情緒的驅使之下,他吹奏起喜悅的笛聲。
以往兩人都會垂著肩頭,半放棄地聆聽,那時卻不同。少女粗暴地將龍蓮剛開始吹奏的鐵笛打掉。
少女哭喪著臉,看起來比起悠悠中斷的哀傷笛音更為哀傷。
“拜托你快離開!不能讓你受人利用。可是再這樣下去——”
——自從認識那兩人開始,世界變得多姿多彩,充滿了未知的喜悅。
沒有任何人能夠利用自己,無論是茈靜蘭、浪燕青、柴彰都一樣,即使這些人理所當然的打算以“藍龍蓮”的協助為前提,進行他們的計劃。知心好友也沒有公開表示反對。身為地方長官必然是以大局為重,能利用的自是儘量利用。
然而,並非州牧的他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要他“走”。
他們並不知道。在這個世上有多少人在得知“藍龍蓮”這個名字之後,還能說出那樣的話。
龍蓮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溫柔的話語。十八年來不斷尋尋覓覓,現在就在眼前。即使往後再花費十八年尋找,恐怕再也找不著。
“……所以我留了下來,為了被你們利用。”
這世上隻有兩人——隻有他們兩人能夠利用“藍龍蓮”。
走在被秋風掃落的樹葉所淹沒的街道上,龍蓮不吹笛的時候就會喃喃自語。
不知重複回憶過多少次當時的情景。一直到最近因為擔心記憶會出現磨損,所以稍稍有所節製,隻是總會不自覺想到。
能夠拯救他脫離獨自一人的孤獨世界便已經足夠。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大方無私呢?他也應該好好效法兩人的心性,好讓自己成為配得上他們的知心好友。首先就以優美的笛聲大大方方的取悅路人吧。於是——
“坐在那邊的少年少女啊!儘管收下這個禮物吧!沒關係,不必言謝。琥璉在那邊,金華在另一邊,大約一兩天的路程便可抵達,祝各位好運。”
坐在路旁石堆上的少女杏眼圓瞪,接過龍蓮遞過來的物品。吃驚的反應當然是針對對方贈送的物品。
另一方麵,留在一旁看顧少女腳踝的兩名少年,一看見龍蓮的打扮不知為何大為興奮。
“好帥哦!曜春!新一代‘茶州禿鷹’的製服有了重大決定!這種款式實在跟我們太速配了!”
“是的,頭目!那麼等這件工作結束之後,我們再去打撈砂金,存錢買布吧!請您牢牢記住樣式,到時就請您剪裁——我也會努力縫製的!”
“哈哈哈!包在我身上……可是那個羽毛的話——這附近找不到那麼巨大的鳥……”
我行我素的藍龍蓮根本無視路旁的少年少女,早已走得老遠。隻有被喊做作頭目的年長少年羨慕地目送在他頭上飄動的羽毛。
“什麼!拿著這個就不用經過金華,可以直接進入琥璉?”
隻見春姬用力點頭,頭目翔琳仔細端詳起那個帥氣大哥贈送的木簡。跟自己的木簡不同的地方隻有——背麵多畫了兩頭龍跟蓮花泉水的圖案。
“唔——嗯,可是剛剛太專心看大哥的衣服,結果忘了道謝,真是一大敗筆。話說回來,他真是一位豪邁大方、古道熱腸的好漢,早知道應該拉他加入‘茶州禿鷹’才對……”
“啊啊——就是啊!我……我覺得,就算要我把副頭目的位子讓給那位大哥也無所謂。”
春姬大吃一驚,連忙在地麵寫字,打算說明“他”的事情卻等於對牛彈琴。他們兩人與彩七家完全沒有瓜葛,所以藍家與其直係對他們毫無意義可言。沒錯,他們正是如風一般無拘無束的稀有存在。
“那麼,春姬姐,現在直接前往琥璉沒有關係嗎?”
春姬再次點頭。頭目見狀,便以隻手扶住下巴。
“可是燕青拜托我們,在前往琥璉的時候要先向金華的大官打聲招呼,違約背信有損義賊知名,曜春,你能不能傳話給金華的大官?”
“沒問題,我明白了——!”
曜春接獲獨挑大梁的密令顯得乾勁十足,如同野獸一般直奔金華。
“春姬姐,我再繼續背著你走,再忍耐一下就好,我的速度會比先前更快,從這裡應該今天之內就可以抵達琥璉,這次不必衝下山崖,你不用擔心。”
春姬想起那段就算有辦法出聲,也會在發出尖叫之前先行昏厥過去的回憶……光想就覺得眼前一片頭昏眼花。
他們所指的最短距離跟野生動物的最短距離是同一種意思。不過速度的確快得驚人,春姬花了一個月的路程竟然在短短數天整個走遍。
春姬乖乖坐上翔琳的背。已經完全熟悉的風拂過臉頰,讓春姬眯起雙眼,定睛凝望琥璉所在的方向。
這兩人如同野生動物一樣自由又強悍,而與他們截然不同的人就在那座城裡。
那是一個受到一切束縛,毫無自由的人。由於家族、姓氏、血統——是他自身的驕傲,即使感覺幾乎要窒息也堅持留下。明明有狹小的喘息空間,他卻絕對不讓自己逃避。他的善良並不代表懦弱。雖然來見她隻會讓他的處境更顯艱難,然而他仍舊可以對她笑得那麼靦腆。
“我來借鴛洵大伯公大人的書……可以的話,要不要一起閱讀?”
英姬祖母大人總是怒氣衝衝罵道:“這個笨蛋!不會到桃花園散散步嗎!”不過春姬覺得,隻要能夠一起閱讀,她就非常開心了。
由於無法說話,以及麵對具有特殊能力的縹家血統,出於本能的忌諱心理,再加上又是茶鴛洵親生獨孫女,因此沒有人敢接近春姬。
初次見麵的時候,不知為何他的臉愈來愈紅,結結巴巴說了些什麼後,便一溜煙不見人影。但不久之後,他又拿著一朵連根的花,硬塞給春姬之後,再次像隻脫兔逃之夭夭。他給予她許多溫暖。除了祖父母之外,他是唯一一人。
——春姬,聽好,跟祖母約好了。
——你隻能為了一個人。
英姬的話語浮現於腦海,春姬眯細眼眸,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的,祖母大人,我會遵守約定的。”
就在最初也是最後的這個約定誕生時,春姬失去了聲音。
“男人都是笨蛋,所以總是需要女人伸出援手。”
祖母說得沒錯。現在,必須去救出那個人才行。
在邀請函送達數天之後的夜晚。
晚膳過後,眾人飲茶的同時一邊討論因應茶家的對策。後來話題轉偏,不知怎麼的竟開 始聊起朔洵來了。
“要人幫他穿鞋?那你真的幫他穿鞋嗎?小姐。”
如此一來,消息來源便是與其接觸最多的秀麗,仔細回想下來,服侍那個敗家子的確是很累人的差事。
“怎麼可能!我二話不說就往窗戶扔出去。”
“那是應該的,這是哪個時代的白癡少爺啊?”
靜蘭笑眯眯回應道,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讓坐在旁邊的燕青背脊發寒。
“啊----原來真的有這種人啊-----……鞋子自己穿不是比較快嗎?”
正當影月感慨良深之際,一旁……
“實在太浪費人事費用了,對受雇者而言的確是個可以輕鬆賺錢的好主人。”
差點就把算盤拿出來撥的柴彰聳聳肩頭,三個人各有不同的三種答案。而燕青,緊接著發表完全不同的意見。
“那家夥是白癡啊,一個大男人露出自己的腿毛,叫姑娘家幫忙穿鞋子有什麼好玩的,這簡直是惡整嘛。”
“……啊…唔…嗯…可是少爺沒有腿毛耶,應該說他把多餘的體毛都處理得很乾淨。老實說,連我也自歎不如。”
聽了秀麗一時有感而發的想法,燕青瞠圓了雙眼。
“怎麼搞的啊!白癡加三級!朔洵這個大白癡!男人這樣是不行的!”
“呃,會…會嗎?為什麼不行?姑娘家應該都不喜歡,寧願沒有比較好。”
影月不知為何吃驚得跳了起來,突然顯得坐立難安。
燕青坐直身子,擺出“諄諄教誨的姿勢”。
“小姐你聽好,所謂的男子氣概就是在於這些多餘的體毛,當然,以小姐的年齡或許不
了解其中的好處,然而成年的女人跟成年的男人是完全不同的,尤其胡須最為重要。那是屬於男人的浪漫。雖然我現在奉小姐的命令不得不剃掉,不過如果有時間好好修整,我可是非常樂意蓄起帥氣的胡子……但想想那家夥都多大年紀了,我知道了!那小子會誤入岐途一定是把多餘的體毛剃掉的關係!非得叫他長出濃密的體毛不可!”
燕青抓起棍棒,像是要甩出去似的指向窗戶。
“如此一來你的人生觀一定會完全改變的,朔洵!保證你會重返正常的個性。我會把修整多餘體毛的方法好好傳授給你,如何!願意
改頭換麵,重新做人嗎?朔洵!”
這時,秀麗終於發現靜蘭一手攫住“乾將”的劍柄。
不會吧---念頭才一轉,位在棍棒前端的精致圓窗倏地敞開,不禁抬眼望去。月光照耀的窗子,浮現一個如同剪影般的人影。
“……真是,你從頭到腳仍然一樣蠢得可以,浪燕青。”
秀麗完全看不出窗戶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打開的。但在下一瞬間,人影已經來到室內。
月光灑在叫人一目了然的綾羅錦衣上,搭配柔順的長發,更是增添不少華麗感。那優雅的微笑與當時最後所看見的絲毫未變。
“我本來就討厭多餘的體毛,與你的思考模式根本南轅北轍,我們這輩子注定水火不相容,不必妄想說服我。”
“哦----是嗎?那麼,就算小姐說:‘胡須好帥哦!朔洵你也留胡子嘛!’你一定會拒絕吧?”
“當然會留。”
“什麼跟什麼啊---!”
明明在這麼緊張的情勢之下,多餘體毛的話題卻讓場麵變得有點滑稽。
跟著起哄的影月對於初次見麵的茶朔洵不禁萌生出一種崇拜的心理。
“唔哇!那個人就是朔洵大哥嗎----?好漂亮哦-----!是跟靜蘭大哥不同的類型!”
“就算是開玩笑也請彆把我跟他相提並論,影月你要明白,那家夥隻是虛有其表,唯一能看的就隻有那張臉而已,就算他說要給你糖
吃也不可以跟他走哦。”
“靜…靜蘭大哥……我還不至於那麼笨……”
說到彰,則是眼鏡發光,當場發揮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商人精神。
“……如果找來高明的畫師繪製你的肖像畫到處販賣,利潤應該會蠻不錯的樣子。”
“彰你住口!你現在一定很認真在盤算對吧?彆連一年後的利潤也算得一個子兒都不差!”
秀麗稍微放鬆警戒,不自覺笑出聲來。朔洵見狀,不情願的蹙起兩道帶怒的劍眉。
“……你看,害我被譏笑了,所以我才討厭你,浪燕青。粗魯,低俗,毫無美感,就因為這樣,愛留體毛的人才會被姑娘家討厭。”
“我聽你胡說八道!如果像你那種全身滑不溜秋的才叫帥氣,那我寧願低俗一輩子。你這種隻會把時間花在處理多餘體毛的懦弱混球
,沒有資格跟小姐在一起!”
茶彰十分冷靜,相反的影月便顯得忐忑不安的觀賞這場唇槍舌戰。為了作為日後的參考,多餘體毛的辯論究竟哪一方會獲勝可是事關
重大,所以影月認真聆聽。
“那也向‘小旋風’說同樣的話試試看,
瞧他那張臉不也滑不溜秋的。”
靜蘭一語不發的把臉彆向一邊,但燕青並不因為退怯。
“就算這小子真的如此也是自己負責!問題在你身上,連鞋子也要彆人幫你穿,我就不相信你會自個兒處理多餘的體毛!給我聽清楚
!我最看不順眼的就是你這個人向來不事生產這一點!我不會把小姐交給你這種窩囊廢的---!”
“我不事生產也可以不愁吃穿,況且看著公主東奔西跑,四處忙碌,我覺得很有趣,也不會加以乾擾,這有什麼問題嗎?”
“咯哇---!我說東,你給我說西!”
兩個人的意見成了平行線,他們之間有著不可遺址的鴻溝。
-----完全沒有想到,還能再次相見。
秀麗擦拭著笑出的眼淚,同時抬上進心臉 ,定睛注視放蕩少爺,她也不禁產生一種崇拜的心理,雖然程度不及影月。
(……還是沒變,他長得的確很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