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把窗簾稍微拉了一些,沒有影響他的睡眠,他回房間寫論文,開著門。如果基因乾細胞再生的技術可以達到臨床級彆,用於人類身上,實現複雜的組織和器官再生,將是能獲得諾貝爾生理醫學獎的課題。
但困難的是,他做了三年的課題,上千次的實驗,反複卡在終點前。看似咫尺,實則萬裡。
電腦發出劈啪的輕微打字聲,他寫了一個小時,楊侑然還在睡,但江亦約人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他穿著拖鞋走出臥室,看見楊侑然睡得很香,睫毛輕軟,在眼下方寸間投出陰影。
儘管江亦隻有一個室友,室友還回國了,但是把楊侑然放在這裡客廳睡覺,很不合適。
“楊侑然?”江亦低低地喊了他一聲,沒反應,江亦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鐘,蹲身用毯子將他裹起來,打算抱進去丟床上讓他睡。
楊侑然就醒了,睜著沒睡醒的雙眼,和男朋友對視。
“江亦……”他嗓音倦怠而沙啞,“困,你喊我了麼。”
江亦隨即沒有抱他,對上他霧蒙蒙的雙眼,注意到連右邊義眼都是水霧狀的,低沉的嗓音說:“我要去球場了,你回家還是睡我這?”
楊侑然摻著鼻音的嗓音說:“我不跟你睡,不行。”
江亦:“……”
江亦站起來了,低頭盯著他,瞳仁漆黑。
楊侑然醒了,打著哈欠,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讓江亦幫他找:“我的書包……書包去哪兒了。”
江亦從沙發旁邊地上拎起書包,一言不發把他睡覺墊在臉下的書塞了進去,下樓時,楊侑然夢遊一樣跟著他,步伐輕輕柔柔的,一會兒又靠在他身上,像考拉和樹袋熊,沒骨頭一樣,江亦把他推開。楊侑然渾然不知,出了學生公寓,灌了冷風才清醒。
江亦見他沒有想解釋的意思,索性一句話不說,帶他往圖書館走。
楊侑然迷茫:“怎麼來圖書館了?你不去球場了?”
“楊侑然。”江亦喊他全名,“你要看書就看書,看球就看球,看哪個?”
楊侑然:“我都看,想看書,也想看你。”
楊侑然對他態度有些耐人尋味,江亦眉心微皺。
“那你在圖書館待著。”江亦高站著,視線低垂下來冷冰冰地說,“我打完球就過來接你。”
楊侑然歪頭一臉思索,不知道思索明白了什麼,道:“噢,那好吧。”
楊侑然覺得江亦可能是網球打得稀爛,又要艸運動生人設又不想讓自己看見,好好笑。算了那就不看吧,學習要有學習的態度,戀愛學習不可兼得。
“你在哪個球場?”他問。
“McDonnell。”江亦帶他去小組作業的單獨房間,看他坐下,拿出書本開始複習後,讓他有事打電話,方才離開的。
假期裡學校人少,安靜的校園圖書館裡,楊侑然在認真學習。
網球場,江亦殺球太猛,打了個6:0,把手震得發痛,跟他打雙網的兩個人一臉悲催:“Evan你今天打球怎麼這麼用力,要殺人啊,根本接不到你球。”
晚上江亦沒有做飯,帶楊侑然出去吃的中餐,隨後送他回家,陪他遛狗。
他回家後,楊侑然會發語音過來說晚安,語氣像在被窩裡說的,搔在江亦的耳朵裡,會癢。
後來幾天都是如此過的,楊侑然早晚分彆會給他發早安晚安,洗澡會說“我去洗澡了”,睡覺會說:“我要閉眼了”,等他的時候會說“我在圖書館認真看書等你”,以及“手機快沒電了,忘帶充電寶了,江亦你還記得我在哪裡嗎不要把我弄丟了”。
如果江亦忘了早安或者晚安,他就會提醒:“你忘了跟我說了。”
好像顯得自己特彆過分一樣。
江亦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性子,居然容忍了下去,選擇性地回複他。明明懷疑楊侑然有點不對勁,一想到他隻是缺陪伴,盯著他看書學習以免他出去鬼混出事,也算對陳教授有個交代。
就這樣吧。
這種狀態持續到29號,江亦是晚上的紅眼航班,他買的經濟艙。
楊侑然陪他去櫃台換登機牌,私自幫他辦了升艙,江亦拒絕了,楊侑然背著他把卡刷了,升艙完成,無法取消,還理所應當地說:“這不是應該的嗎,這樣你回家輕鬆一些,飛十幾個小時,我擔心你把腰坐壞了,我很關心你。”
江亦麵無表情:“……楊侑然,我的腰沒有問題。”
“我知道,我就是擔心一下。”楊侑然,“你彆誤會,我沒有說你腰不好的意思。”
江亦憋了一口氣。
楊侑然頓了頓,又看他:“真的不好嗎?”
“夠了。”江亦臉色微黑地說,“這不重要。”
送他到安檢口時,楊侑然突然過來抱他。
雙手環抱住他結實緊窄的腰身,把頭靠在他的胸口。
“江亦,你快一點回來吧。”
楊侑然的頭發帶著茉莉香味,很柔軟地抵在他的下巴上,像戀人一樣。
江亦沒推開他,身上有些緊繃,一動不動。
然後楊侑然在他懷裡蹭了蹭,最後鬆開了,懷裡一下空了。
江亦沒有說話地注視他,楊侑然不舍地揮揮手道:“你進去安檢吧,拜拜,一路順風。”沒人給他做飯了,哎。
“拜拜。”江亦低聲說,隨後轉身離開。
他回過頭去,背後都是人群,看不見楊侑然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拒絕楊侑然的擁抱,和故意曖昧,或許是因為楊侑然沒有明說,自己也沒有直接證據。
然而走進機場,等登機的半小時裡,江亦鬼使神差的,打開Google play搜索同性約會APP。
不出所料地在下載量排前幾位,看見了曾在楊侑然手機裡見過的藍色APP。
——楊侑然是同性戀。
這件事算是確定了,不應該有其他的可能性。
江亦心底升騰煩躁,十年間,他和陳教授保持著良好的師生關係,現在很可能因為楊侑然而破裂。
興許是錯覺,但江亦認為自己沒有理解錯誤。
至於楊侑然,他一麵好像在追自己,一副已經追到了的樣子,一麵在約會APP配對,給從家裡出來的陌生亞裔小費。
所以江亦拿著護照去登機時,麵對楊侑然問他:“你上飛機了嗎?”的消息,江亦頭一次對他選擇了置之不理。